陆池打来电话的时候,小玲正忙得不可开交,乍一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冲着只喂了一声便再没有声音的电话那头不停地问:“您好,请问找哪位……喂……”
陆池吭吭哧哧了好半天才说:“你……是小玲吧!”
小玲这才听出这个声音是谁了,她不说话了。虽然陆池在她的心里并不曾有过那种锥心刻骨的爱恋,可是一想起他来,小玲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的隐痛。
“小玲,是你吗?我是陆池,我想见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的,一个没钱又不知道怎样经营自己的女孩子。”小玲这样说时发现自己的口气里竟有些怨尤。她奇怪自己的这份怨尤是从哪里来的。
“小玲,我不是请求你的原谅,只是想看你一眼,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好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陆池近乎哀求地说。
陆池的哀求让小玲的心一下子漫上一种酸涩,她握着话筒,半天没说一个字,只是她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涌出了她的眼眶,一颗一颗砸落在地上。
小玲认识陆池,是在一次不明不白的聚会上。
小玲就这样和陆池相识了,两个人经常你来我往地打上几个电话,互相叙叙自己的生活状况和内心的感受。慢慢地,那感情也就在这样的联络中诞生了。
陆池与朋友一起弄了个电脑设计室,也就是给人搞一些美工设计之类。他们的设计室不大,效益也一般,但对陆池来说,总算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事业,所以,他投入的热情极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热情被设计室那不温不火的状态消磨掉了。认识小玲后,陆池的激情又进发了,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在设计上也十分的有灵感。可是这样的精神状态并没有保持多久,他又疲倦了。一方面,他每天都在想着怎样能让设计室变得红火起来,让很多人都知道他们,有大把大把的订单送到他这里来,他在为这个小小的电脑设计室的效益绞尽脑汁;另一方面,他还要每天给小玲打电话,告诉小玲他今天干了些什么,他在怎样地想念着她,有时还要花费很多的时间来和她约会。接触了一段时间后,陆池开始觉得恋爱原来也是一件令人疲惫的事情。
小玲非常敏感,她很快就感觉到了陆池对她的敷衍。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遭遇的不顺让她失去了和陆池沟通的欲望,她很被动地与陆池维持着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其实,她对陆池也已经疲倦了。
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半年多时间,直到有一天,在陆池好多天没有与她联系之后,很突然地打来一个电话,告诉她,他和他的朋友散伙了,他对那个设计室彻底绝望了,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维持它,还不如放弃努力,另辟蹊径。
小玲问陆池以后打算怎么办。
陆池说他要离开北京,去广州他一个朋友开的投资公司里当个部门经理。
“离开北京后,我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陆池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小玲什么话也没有说,握着话筒,她想陆池下面一句会不会是“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之类的话。如果真是这样,她又要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小玲,我是没法照顾你了。”
小玲淡淡地一笑,这个陆池,怎么真的和她猜的一样,虽然说法不同,却在表达着同样的一个意思。奇怪的是,她的内心一点振动也没有,风平浪静得让她自己都有点吃惊。她甚至还有一份轻松,就像一被捆绑了多时的人在闻知自己要被松绑一样。她收了收自己的心,竭力把口气装得沉重一些,以显出她对陆池的这句话的在意和难过。小玲把声音放得十分低缓:“陆池,我没要你照顾,我只想靠靠你的肩膀。”她的话音里还带了一丝晦涩和嘶哑,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很会做戏的。
“对不起,小玲,我不能做你的依靠。我太累了,真的!我也想找个可以让我依靠的地方。小玲,你认识我其实真的是个错误,我没有让你享受到真正的爱情,我只会跟你说很忙很忙,其实我哪里是忙,只是在逃避,不愿让你看到我并不风光的真实生活。倒不是担心你会瞧不起我,而是不愿在爱情面前更深地映出我的无能……”
小玲第一次真切地听到陆池内心的告白,她才知道自己和陆池不冷不热地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却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后来的时间里,她其实并没有把陆池看得有多重,只是在这样“漂”着的日子里,寻个心灵的依靠,让自己在这个人情冷暖的城市里觉得有人在关心自己,而不会感到孤单罢了。相对于陆池,她的感情似乎更来得虚伪了些。
和陆池分手之后,小玲反倒常常想起他来,她不知道他在广州生活、工作得会不会比在北京要好,在南方的那个繁华的大都市里,他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她来呢?
后来,小玲又换了好几份工作了,她对生活的热情一天比一天低落,即使黄萍不停地给她打气,她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黄萍恨铁不成钢,就戏笑道要发动她的力量给小玲张罗一个可以养活她一辈子的男人。小玲很认真地说,如果老天真要不给她活路,她真的愿意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哪怕是老一点的男人嫁出去。黄萍说那可就好办了,我们单位一个副总经理听说最近已经成了单身贵族,他那孩子也跟了他前妻,他可算得上是有钱的男人了,只是——他是个半秃顶的男人,你要不嫌弃,我可帮你们撮合撮合。小玲一听就呲牙咧嘴地朝黄萍猫一样扑了过去,掐着她的脖子说你居然对我这么残酷,那么多钻石王老五你不帮我寻一个出来,非要整个秃瓢给我。
黄萍一边躲闪一边大笑着说:“我这不是说说嘛,就你这朵又鲜又嫩的花骨儿,我哪里舍得把你插到牛粪上呀。”
不过,黄萍又正色道:“小玲你要再不振作一些,我可真要介绍个这样的男人给你了。”
小玲这才认真地说:“放心吧,我会再努力的。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走到靠出卖我自己过活的地步。”
说过这话时间不长,黄萍就遭遇了感情变故,她割腕自杀被送到医院后,小玲除了出去寻找工作外,就是呆在医院里护理她了。谁叫她们是同学,又是这个人情淡漠的城市里最知心的一对朋友呢。
那天,小玲在一家报社面试后接到通知让第二天去上班。她一高兴,放松了一下自己,跑到麦当劳去吃了一回洋快餐。在她吃完脚步轻松地正要出门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张她熟悉的脸庞,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当着一般的熟人冲对方笑了笑,笑完,才一下子愣住了。
这张熟悉的面孔是陆池。
陆池当时也愣住了。他的旁边还有个妖艳的女子,尽管她脸上的妆浓得就像一层面膜,但仍敌不住眼角细纹的执拗。以小玲的目光,这个女人年龄一定是在三十五岁以上。
女人紧紧地挽着陆池的胳膊,她的目光斜睨着小玲,从陆池的惊愕中,她或许已经看出来了陆池和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女生之间的过去。陆池只是愣了片刻,很快就在女人的半推半搡中,从小玲身旁擦了过去。
原来陆池并没有离开北京。
小玲不为失去陆池而难过,但她却为陆池的欺骗感到愤怒和悲哀。一时间,小玲的快乐因为陆池的出现而烟消云散。她神隋郁郁地回到医院,黄萍见状问小玲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小玲就把遇到陆池的事说了。
“哼,男人哪有好的,要么贪色,要么贪财。陆池一定是贪了那个女人的财!”黄萍很断然地说,“这世上的男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见异思迁,又好色好财又绝情绝义……”
小玲看着黄萍怒气冲冲的样子,反到忍不住一下子笑起来:“这世间就是男人和女人,管他好男人歹男人,好女人坏女人,咱自个儿把自个儿守好就行了。”
话一出口,立马觉得不对劲,果然,黄萍刚才还有些发亮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她低下头,声音涩涩地说:“是啊,能守住自己就好了。可是我却连自己都没有守住呢……”
“哎哎哎,奕奕快看外面那棵树,真是漂亮!”小玲怕黄萍继续扯自己的伤口,赶紧把话岔开来。黄萍拾起头来,顺着小玲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面对着她们的另一幢楼跟前,有几株银杏树。临近深秋,银杏树已然被秋风染黄,深深浅浅的黄色层层叠叠,十分的绚烂夺目,远远地望过去,竟是水彩画一般妖冶,充满了无穷的诱惑。黄萍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在北京呆了几年,因为心里总是充满了各种欲望,各种压力,很少有意识去观赏这样一种平常而又别致的风景,如今有心去看,由不得不被秋天里黄得有这般气势的颜色所打动。
秋天本来就是个伤感的季节。
陆池在一个叫“香茶飘飘”的茶苑门口等着小玲。这个茶苑在二环内的喜跃胡同里。
看到小玲,陆池那张有些不安的脸上一下子欣喜了起来,他几乎是奔跑着迎向了小玲:“小玲,你真的来了。我还担心你不会来呢。”
小玲淡淡地一笑,道:“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失约。我也没什么理由失这次约呀。”
进到茶苑里面,小玲发现这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幽暗,相反,屋子中间是一方天井,天井的上方不是一眼望到天的那种空旷,而是几块玻璃,太阳透过玻璃倾斜而下,静谧之中,听得到阳光行走在上面的声音。几张方桌,便依天井而放,桌与桌之间,靠的只是一块可以折合的屏风,显得落落大方。
茶上来了,小玲也不主动说话,端起茶杯,细细地喝着。她以前是不知道茶是品的,她常想一个连生存都保证不了的人,又如何有轻松的心情来慢慢地品味茶的味道呢?在她的眼里,品是有闲加有钱人的专利,无论她有怎样的条件,她都无法有品茶的心境。可是现在,她却一下子无师自通地对品茶有了一种感悟,茶原来是有神有韵的。轻轻地一抿,含在口中,似有微苦,渐渐蔓延下去,却是一股清香恬淡之气,一丝丝一缕缕地沿着舌尖慢慢地袭向心肺,好像春天花开,是在不知不觉间形成的一种过程,不矫揉,不造作。再喝一口,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便缕缕不绝起来,浸入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面,就好似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舒服得想在溢满氤氲之气的水中躺着。
“小玲!”陆池到底还是忍不住这样的沉默,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小玲笑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抿了抿唇,就像她的唇也沾了许多的香味似的。她抬起头,看着陆池,不知是因为茶的浸润,还是别的原因,她的两颊泛起两砣红晕,使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了一丝羞怯,又多了一分迷人。
陆池忽然就看得有些呆愣了。
“陆池,你要跟我说什么?”小玲问道。
“我……我是想告诉你,我……离开你……是迫不得已的,其实,我还是……爱你的……”陆池吞吞吐吐地说着。
小玲忽闪着她长长的睫毛,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我看出来你……并不相信我的话。”
“并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没必要相信,因为那早已是过去的事情了。”小玲很冷静地说,“陆池,其实我很感谢你当初以那种方式离开我。说实话,当初我们走在一起并不是缘于爱,我们是因为孤独,在这个人情冷漠的城市里,大家都想寻找到一份依靠,哪怕这份依靠是多么的虚幻、不真实。所以,你最后选择离开我,可以说是解脱了我们彼此……”
“不是这样的,小玲,我决不是你说的这样。”陆池急急地说,“我一直是想努力地工作,想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份事业,这样才能让我喜欢的女孩子将来有一个好的归宿,才能不受一点委屈。可是,我的事业却一直不顺,我无法忍受每次和你见面时只能让你陪我在一个嗜杂的小饭馆里去吃几块钱的饭,不敢陪你逛商场,不能替你买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虚荣的人。
“可我是男人,我有男人的虚荣。”
“那也是男人的虚荣,让你骗我说要去广州的?”
陆池犹豫了一下,才答了声“是”。
“可是,你不知道吗,你说句不爱我,我都可以理解,但你的欺骗却让我受到了伤害!”
“我正是因为不想伤害你。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想到我不可能再拥有你了,但是找一种借口总比我直截了当地提出和你分手更平缓更易于让人接受吧。何况,我和你的分手是因为某种不堪的原因,这使我无法面对你。”陆池痛苦地说。
“就是因为那个老女人的缘故?”小玲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了,她才觉得这句话有些恶毒,她不是不在意陆池的离开吗,为什么会在意那个在他身边的那个老女人?
“是!”陆池这样回答了。
小玲抬起了头。
“但当时我却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我不想这样,小玲,真的不想。”陆池嘶哑着声音说完这句话,把头埋进了胳膊里,半天也没有抬起来。停了好久,他又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我很早就认识了,只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她到她公司里去,我不甘心受制于一个女人。可是,当我对那个濒临关门的设计室无计可施时,她的出现是个致命的诱惑,也是莫大的解脱。她出三十万买下了我们那名存实亡的设计室。条件只有一个,要我答应和她在一起。”
小玲听得几乎呆了。她望着脸色黯然的陆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尽管陆池的话印证了黄萍的猜测,可在她心里,仍是一种极大的震惊,她的心里疙疙瘩瘩的难受。
“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来找我?”
“因为我已经离开她了!”
“确切地说,是你在她那里挣到了钱,有了钱了你就过来找我,因为我比那个女人年轻!”
“不是这样的,小玲!其实我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
小玲笑了,酸酸地说道:“算了,陆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任你是怎样地努力也难以挽回,你又何必要回头呢。咱们今天能坐在一起,就当往事是场风,已经吹远了,咱们都不要再提了,好吗?至少我们还是朋友,还是老乡啊。”
这时,太阳早已从天井上方挪开了,屋内的光线也有些阴暗了。
小玲喝完杯子里的茶,打量了一下这个茶苑,除了几个窃窃私语的服务小姐外,就只有她和陆池两个喝茶的人了。小玲就想着,她应该走了。她和陆池早已结束了,她和他之间不再有任何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