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敬佩就是早已过世的父亲在村里获得过的那种,走到哪里都有人搓掉手上的泥土,掏出一根烟,恭恭敬敬地为他点上火;就是那种村妇们抹着眼泪跑到家里,像对自己的长辈一样哭诉男人酗酒闹事了或孩子要离家出走等大事。父亲每次都有办法解决这些事情,而且让大家都心服口服。慢慢地,父亲成了整个村子的法官,而他家小小的屋子也经常成为悲喜交集的法庭,村里任何一件需要评判的事,只要得到父亲的一句话,大家也就一致认同了,仿佛那是上帝的裁决。因此,父亲这种能决断他人家事的权力深深地折服了小小的甲洛洛,特别是他在十岁时,父亲成功规劝了杨驼子交还了田寡妇的锄头后,田寡妇那悲喜交集或者比这丰富得多的一眸,望着父亲时不小心落到了他的眼里后,就坚定了他一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变成一个像父亲一样受人敬重的人,就像每一个塔公村的人都渴望自己成佛一样。
甲洛洛想着父亲时,窗外亮开了,他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舒展四肢,嘴上的皱纹一条条消散开去。
甲洛洛和老婆本玛虽然是没裤子的遇见了卖布的,两个凑巧组了个家,把家安在了里塔公村,可这藏族女人不简单,她表面上总是对甲洛洛言听计从,可暗地里还是考量着塔公洛洛的能耐,这在甲洛洛把工资交给她时,从她那有意无意地对甲洛洛的打量中感觉得出来。
甲洛洛很高兴她这样打量自己,有时,还从她的眼神中窥见当初田寡妇望着父亲时的眼眸,本玛眼里的东西自然比田寡妇的淡多了,也轻多了,可他还是很满足。
在他安家的塔公村里,有很多比他长得高大的,比他长得上眼的男人,可那些男人每天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裤,一早扛着锄头去地里劳作,而自己穿得干干净净,虽然这身的确良中山装两只胳膊肘下都打了补丁,可还是用同一种颜色的布料补上去的,哪像那些男人,整个身子就装在一个五花八门的大补丁里。还有那些男人的脸色跟头拱土的猪没两样,那睫毛和胡须上都可以抖出一捧尘土来,而自己,哼哼!仅凭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就可以让这些男人甘拜下风,更别说公家给的工资,虽然只是个守仓库的,但在村的农民们,哪分得清什么守仓库的和当主任的,只要他一回到村里,大家都会羞怯而敬佩地望着他。
想到这里,甲洛洛浑身发热,喉结搅动着一股难以下咽的燥气,他使劲吞咽了一下,喉管火辣辣地烫。他再次坐起,披上衣服,借着黎明前朦胧的微光,拿起茶一饮而尽:我可怎么洗清自己的嫌疑啊,如果报案,最大的嫌疑在我身上,营业部里的人会怎么看我?本玛会相信我吗?孩子们会误解我吗?还有那个大屁股西西会不会永远不理我?不报案,那么多的东西谁会赔?谁赔得起?凭什么赔?
甲洛洛迈着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年的脚步,来到仓库门前的阳光下,他感觉天灵盖上杵着一秤砣,阴冷、沉重、压抑,整个脑袋瓜子都要撑破了。
阳光从仓库大门的铁锁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甲洛洛用背挡住这刺眼的光芒,眯缝起眼,看着昨天丁主任交给他的失物清单:
1、茶叶2条
2、红糖10斤
3、腊肉27斤
4、茶壶2个
5、胶鞋3双
6、白布1卷50尺
这么多东西,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怎么偷的?上个月盘存什么都没少,估计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下的手。
这几天盘存下来,丁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看着这个少了这么多东西的清单,脸上几乎揪得出水来,他脸色凝重地对着大家,其实甲洛洛感觉是只针对他一个人说的:大家回去想想是怎么回事吧,如果明天早上上班前还想不出来,我们就只有报案了。
甲洛洛感觉丁主任说了这话后,嘎绒的眼神马上不对劲了,而且收工回家时,嘎绒的嘴角很明显地挂着一个让人无法释怀的冷笑,甲洛洛隐隐感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