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何涓吃得很少,大部分的时间她在看儿子吃。刘小杰对佛扒手又提了一通反对意见,但何涓不理他。儿子上学走了,何涓懒得收拾碗筷,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她想为了儿子,今天她算豁出去了,儿子比什么都重要。何涓照了照镜子,又给自己重新梳妆了,这时周铁民还没有回来。该死的,他会不会骗我?这时何涓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对这个下午是有所期待的。她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男人踏台阶上楼的声音,她知道他来了,她拉了拉衣襟,到门外去迎接他。两人是达成默契的,他拉着她的手,直接来到床上。她是多么脆弱,之前所有的拒绝,只是因为缺少一个简单到哪怕不是理由的理由。他打开她,他的手掌奇大,随便一按,便按住了她全部的身体。他也很勇猛,而且做爱的姿势古怪,以致何涓不禁格格笑起来。周铁民问,你笑什么?何涓说,你看你,弄这个还不忘踏三轮车。周铁民说,什么踏三轮车?何涓说,那你两条腿轮流蹬动什么呀?
何涓在认识刘桩之前,认识了一个叫邓建军的木匠。那时她还小,17岁,背后拖着条滑溜溜的大黑辫。那时到她家给她二姐打嫁妆的木匠都叫她小妮子。小妮子,给我倒杯开水吧!木匠们喊。小妮子,我累死了,给我捶捶腰吧!木匠们流着口水开起了玩笑。那个叫邓建军的木匠是好把式,他长得像黑塔,最重要的是他的那双大手,葵扇似的。她喜欢看他的那双大手上下翻飞,把木头整得随心所欲。有一次吃饭,她给他盛饭,他接,她不让他接,一定要看看他的手。他的手真是大啊,而且粗糙,长满了茧子。那个夜里她突然睡不着了,自己多么需要这么一双特别大的手,他可以将她放在他的掌心,像对待精美的木器一样对待她。她甚至开始想象,那长而灵巧的十根指头,会怎么在自己的身体上弹拨。但是,二姐的嫁妆很快打好了,木匠们离开了她家。那天何涓哭了。父亲问她哭什么?何涓说,看到二姐的家具,她就想哭。父亲拍了拍她的肩,傻孩子,将来你也会有的。再过几年,何涓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首先要看的,是对方的手是否够大、够灵巧。父亲觉得她的想法很怪。何涓解释说,手大,才能给她安全感;手灵巧,才能体贴女人。刘桩的手够大,所以她嫁给了他。可是刘桩的手和周铁民的一比,又有点小巫见大巫了,周铁民的手和邓建军的如出一辙,如他的大,如他的灵巧,他抚摸她时,就像对她在精雕细琢。夜里,她躺在自己布满铁器的大床上浮想联翩,铁器的阴凉感觉对她毫无作用,她彻头彻尾地被狐狸精给迷住了。但她又想,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为了儿子牺牲了自己。什么叫母爱,这就叫母爱!在她离开周铁民时,她反复强调,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周铁民不同意她的说法,他说他喜欢她,希望今天可以无数次重复。他的大手、他的话以及他的气息,在黑暗里像毒蛇一样缠绕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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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那天,关原县火车站出站口,人群拥挤,急得葛菊不停地踮脚尖。看见儿子了吗?周铁民说,快了,横竖是这趟车。火车上下来的人快走尽了,还是没有看到儿子,周铁民的头上开始冒汗,不会出什么事吧?他问一个从火车上下来的中年妇女,你看到过我儿子吗?你有没有看到过我儿子?他身高有1米85,帅气得很,如果你看见,一定会记住他的。但中年妇女对着周曾谊的照片直摇头。有人从背后抓住了周铁民的手,他回过头来,吃了一惊,因为面前的儿子几乎让他认不出来。儿子煽了一头金黄的头发,上身穿休闲西装,下身的牛仔裤破了好几个大洞。夫妻俩把儿子拉到一边,问他,你怎么了?周曾谊说,什么怎么了?葛菊说,你的裤子这么破,还有你的头发怎么换成黄色儿的了?周曾谊说,这叫时尚,我们班的男生全这样。周铁民说,我不管你什么时尚不时尚,入乡随俗,到了县城就得把时尚扔掉。周铁民说得很固执,他不能让儿子在别人面前丢脸。周曾谊只得换了条裤子,并在理发店里将头发焗回了黑色。回到家中,天色有些晚了,葛菊端出儿子最喜欢吃的佛扒手。周曾谊夸赞,佛扒手烧得很好吃。葛菊在旁边笑,周铁民则在盘算儿子这回会伸手要多少钱。吃完夜饭,儿子果然提出了一个数字:4200块。他是这么算的,上次的彩屏手机加三个月的生活费。他表示,这个数字是很保守很客观的,同班同学消费比他高得多,有的人经常去坐饭店,吃一次就要上千块。他分析得有理有据,毕竟是学统计学的。周铁民把香烟屁股在烟灰缸里转了几下,说,钱你不用担心,爸爸有。你要花心思的,是怎么把学习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