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下半夜了,上海的喧嚣渐次落幕。星星和月亮交相辉映,相对无语,月亮的冷辉渲染着静默。缓缓流淌的月光似要荡涤角落的污垢,一如既往地洒向整个上海的夜晚。月亮的青光,透过车玻璃,照亮锦江的脸,他已泪流满面。他的调酒师永远地去了,带着热情和火辣,也带着他的思念。思念一个人非得从她的死开始吗? 他真想踩着油门冲过去,撞向那辆载着调酒师的军用车,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是他不能,干他们这行的,不能用这种方法杀人,他要继续保护自己,争取更大的胜利。他不枉来这一趟,看了她最后一眼,穿着他送给她的裙子。但愿她能少遭点罪。
对调酒师锦江心里有底, 她不会出卖他的,她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军人。他担心的是黑七,他就是个杀手,他不懂得保密,如果说有血性,只剩下江湖义气。到底黑七死没死,他不得而知。所以他不想现在就逃跑,他要等到天亮,看了明天的报纸,一切就明白了。掉转车头,回饭店,那里是他最熟悉,也是最容易逃跑的地方。再就是他要见司马朔,总得有个交代。尽管他们不是一个党派,但他们此刻共同抗日。
今晚注定动荡。张森醒后还是心神不宁,脑海里闪过的还是白天的枪杀。手还在抖,老师递给他茶碗,他险些没拿住。司马朔早就看出他心里有事,就等着他主动说。张森还算能搂得住,到现在还不说,也算是块料。司马朔还是怕他有危险,毕竟年轻,未经过事,他有必要掌握他的事。他说:“张森,我已经看出你心里有事,不妨跟我说说。我帮你拿个主意。”
张森抬起头,刚想说,但他想起他们三个同学发过的誓言, 说出的话改变了内容:“我还是惦记爱敏,她现在怎么样了? ”
“不是,你还有别的事,看不出来我就不是你老师了。快说吧,别等事态发展了,措手不及。”司马朔一半关心,一半吓唬。
张森拍拍后腰,司马朔摸了一下,枪! 问:“哪来的? ”
“黑市买的。”张森紧张神秘。
“干什么? ”司马朔同样紧张。
“打鬼子。”张森眼里闪着光。
“鲁莽。”
张森把白天虹口公园的情况都跟司马朔说了。
司马朔意识到, 锦江有危险了。他要救锦江,他不能让跟国民政府的这条线断了,日后不知要遇到多少事情,需要他伸出一臂之力。他从柜子里拿出枪,穿上大衣,戴上礼帽,说:“走。”
五
锦江本来是不想回饭店的,但还有员工,他要让他们连夜各奔东西,免得受牵连。还有电台和密码本,晚上出来他未带在身上,路上出现万一,怕落入他人之手。种种这些,他都要回来处理。
他回到饭店,叫醒员工,说老家有急事,他要连夜回老家,饭店已经兑出去了。他给员工发了盘缠,让他们连夜离开饭店,他要锁大门。
员工们拿了工钱,纷纷离开了饭店。锦江舒口气,打发他们走了,也免得人多嘴杂。
调酒师被押到审讯室, 看到浑身是血的黑七,她就知道锦江派谁去杀川岛芳子了。按理说黑七让谁半夜死, 这个人准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他失手,说明川岛芳子这个娘们儿太狡猾。她环视审讯室,只有黑七,而此刻把她抓来,说明黑七没招,不然抓的不是她,而是锦江。她暗笑,黑七,是条汉子。川岛芳子问黑七,你认识她吗?黑七轻蔑地笑,认识,哥们儿总去梦巴黎泡她。调酒师轻蔑地笑,她不能说话,黑七的“认识”是有意把鬼子引向另一个歧途,她听出来了,黑七不想牵扯任何人。再说,她现在绝对不能说话,说错了就收不回来了,那不是单纯的错,人命啊。她先观察,先听,认真地听,辨别方向。黑七认识调酒师,这并不奇怪,黑七也算得上海滩一大流氓, 他是到酒吧多次调戏过她,她断然不会看上他。黑七曾警告过她,你不是大腿迷人吗? 小心你的大腿,说不好等哪天你的大腿就到了我的住处了, 我说卸你一条腿,不会要你两条腿。跟玩似的,你信不信? 调酒师还记得他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