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说说春叶。那晚面包车出了老君岭,赶在清明当日回到丈夫老家,来不及跟人解释尸骨的事,只说挖出来了,匆忙下了葬。歇下手来,给宋乔生打手机,打不通。宋乔生做着敛尸生意,手机该全天开机,却转到了秘书台。有意躲春叶,还是出了什么状况?春叶又打了许多次,都是小秘书服务模式。春叶有了不好的预感,本想第二天赶回老君岭,偏巧甘肃老家来了电话,春叶父亲脑梗塞住院,春叶赶到火车站回了天水,在医院陪护,直到父亲病愈出院,当晚买了火车票,从天水直接回柳城。
前后折腾下来过去了近一个月。等春叶赶回老君岭矿区,满山苦楝子正开着细碎的紫花,浓香充斥山谷,在风里摇摇荡荡,能把人熏醉。春叶本最爱花香,胃却翻江倒海。从天水回老君岭,一路上对气味变得特别敏感,吐了不知多少回。这些日子忙得疲惫,忘了生理上的事,每个月该来的还没有来,掐指算算,错过了二十几天。春叶吃惊不小,在火车上捂着胸口想,不会有了吧?在柳城下火车,先去了柳城县医院。女医生拿着检验单据:是的,有了。春叶算算日子,是宋乔生的,就想快点见到宋乔生,把这喜讯告诉他。走进老君岭,望见面馆关门闭户,不祥之感陡增。来到面馆门前,打开门锁,进了门,乍看是老样子,细看看出了异样,屋子让人搜检过。搜检之人定不是宋乔生。再拨宋乔生电话,依然转接小秘书。春叶在面馆里寻找宋乔生留下的蛛丝马迹,毫无有价值的发现,忽然想到藏钱的墙缝,取出一匝信件。一封封看,是寄往许多陌生城市的,收件人地址写到了某某村屯,不用拆开她也猜得出,这些未来得及发出的信,是寄给三十四个亡魂家属的。还有十五封是寄给媒体和安监部门的。看来宋乔生真出事了,把信重又捆好,塞回墙壁。她要理一理思路,给自己做了一碗面,吃下去大半碗,又汤汤水水地吐。不那么恶心了,就去了宋乔生住过的工棚,矿工们都很警惕,问起宋乔生去了哪儿,都闪烁其词,只说是死了。问咋死的呢?又都往开躲闪,说:去问何代矿长,我们要吃饭了。春叶说:你们知道的,你们不敢说出来。谁都不再说话,哗哗洗脸泼水,春叶再怎么缠问,也没人再搭言。春叶差点跪在工棚前面,矿工们稀哩呼噜吃着馒头白菜汤,还是谁也不说话。
回到面馆忽然想起了修理工老吕。老吕是宋乔生在老君岭最好的朋友,来不及歇口气就去三矿区找。没想到老吕也闭口不谈。春叶说:老吕你是老宋的朋友,你不能看着他这么让人给害死了。老吕说:谁说宋乔生是让人害死的,塌方能砸死背矿的,就不能砸死背尸的?常在河边走,保不齐哪天掉河沟里淹了。春叶说:老吕你说的在理,可宋乔生的死不正常,他死的太过蹊跷,这里面有阴谋。老吕说:人死都死了,还计较这些有什么用?老宋的哥哥在协议书上也签了字,抚恤金都领走了,你跟老宋名不正言不顺,半毛钱也落不到你头上,还刨根问底有意义吗?春叶说:要不是我,老宋死不了,我这么不闻不问,离开老君岭,走到哪儿心也不安。老吕你也是,你知道真相却不敢说出来,你对得起朋友吗?老吕说:老宋是自作自受,自己找死,他在老君岭这么多年了,不晓得老君岭的浑水深浅?春叶说:老吕你就告诉我吧?老吕说:你已经害死老宋了,还嫌死一个不够,还要无辜搭上几条人命?春叶说:正因为老宋因我而死,我才要查出实情来,你要不告诉我,我就缠着你。老吕忽然发了脾气:你还有完没完了,你不要命了,不要把别人的命也搭上好不好?你不想活了,我还没活够呢!放着吴友山不去问,你来问我?老吕一顿雷烟火炮,把春叶轰得摸门不着,只得返回面馆。第二天再去找老吕,老吕不在矿山了,问起行踪,都说不清,只说坐何旺子车走的。
没人肯说出背后那个阴谋,报警也不会有用,到处是吴友山跟何旺子的人,谁来指证吴友山与何旺子蓄谋杀人。难道宋乔生白死了?不白死又能怎样?宋家人在补偿协议上签了字了,这一页揭过去,成了过去时。春叶跟宋乔生之间又没有名分,有什么资格为宋乔生鸣冤叫屈?胃里又翻江倒海,扶着树又吐了许多汤水,春叶捂着肚子念着宋乔生:老宋你可要保佑我好好的。那晚春叶睡得很死,连日来心神俱疲,等天大亮醒来,推开东屋门,吓得险些瘫软在地上,门把手上挂着个用雷管和炸药制成的土炸弹,有人在半夜摸进了面馆,又把炸弹挂在了屋门上。春叶脊梁骨冒凉气,总觉得有眼睛在暗里盯着她。等一身冷汗落了,春叶咬咬牙,把土炸弹在水桶里浸湿,拿到屋后挖坑埋了,没事人似的擦起了窗玻璃。
接近中午,山外驶来两辆车,前面是何旺子的丰田霸道,跟着的是辆红色JEEP牧马人,驾车的是吴友山。JEEP牧马人疾驰而过,尘烟飘过来,把春叶刚擦净的玻璃又弄脏污了。车驶过不久,山里响起震天撼地的鞭炮声,那是矿上特意为吴友山归来燃放的。
土炸弹和吴友山刺激了春叶,她狠狠地把脏水泼在面馆前,压住飞扬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