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娘生了七个儿子才生了这个女儿,一家人都宠着惯着。嫁过来不久就闹过一次分家,那次她没给四嫂留脸面硬拿了,四嫂羞愤难当,耍脾气跑回了娘家。按规矩女儿在婆婆家第一次淘气跑回娘家,娘家不能留,当日至少第二日要送回来。如果不送回来,婆家要不去接,日子越久就越被动了。可四嫂娘家没立即送回来,她便不许家里人去找。四嫂娘家熬不过,四嫂爹带着三个儿把四嫂送了回来。这分明就是示威扎势来了。她没给个好脸子,茶也不让上,饭也不让做,连院门也不让进,说来这么多人,那就不是讲理来了,摆到村巷里说吧。四嫂的爹不愿意了,说你还有理的不行了?她发威了,说你丫头身上有青伤还是红印?就说是要分家,她算是老几?老大老二都在家的苦了多少年,分家有她先说的话?你咋不把你丫头再留上三年五载?你也娶了几个媳妇子了,让她们跟你丫头学么?她们个个跟你这么闹成不成?带上三个儿子给谁示威扎势,七个儿咋没都带来?胡子比头发还长,这么做事?!四嫂爹头再没抬起来,说亲家奶奶,啥也别说了,我把人丢大了,丫头交给你了,你咋管教从今往后我一个字不说。说完带着三个儿灰灰的走了。
我走进窑里,她面朝墙睡着,身子蜷成一张弓,盖着我盖过的被子。大嫂说奶奶,喜来看你了。她转过身来,脸色寡白寡白的吓人,嘴巴四周布满了细碎的核桃纹,嘴唇干翘着一层皮,两个眼窝深陷下去,整个人都脱了相。枕头上一大片洇湿的痕迹。她努力着要坐起来,可没坐起来就趴在那里大哭起来,说她多毒啊,说我寡了这些年,心都寡了,呜呜呜。一股血就冲上我的头顶,我冲进四嫂的窑洞,四嫂坐在炕上,哼着小曲嗑着瓜子。我扑上去一把就薅住她的头发从炕上扯到地下来了,抡手就给了几个耳刮子,又踹了几脚。大嫂、二嫂抱住我从窑里拽出来,正碰上四哥进来,我两把就把四哥的脸抓了个稀烂,说你吃屎长大的么。四哥被激怒了,扑进窑洞,就听到四嫂杀猪一样的哭声。我在门上吼,打,往死里打,打死我抵命。打完后,四哥来给她赔不是。她却说人前教子,枕前教妻,麻雀还有瓜子大的脸,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是要做啥么,越打越拗。我说你就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说人不能伤了脸噻。从那以后,四嫂虽不敢再闹腾另家,可总是拗着一股劲。后来和她说起四嫂,我说她娘就是个泼匪,名声在外,把个男人拿得住住的,她又是一家人惯下的宝贝疙瘩,这还想不明白?她说捉狗儿子还看狗母子哩,咋能想不到。我说那你怎么还给老四找这么个泼匪,老四本来就软弱,还不得受一辈子气。她说老四生性懦弱,我就想着给找个泼辣一点的,一个家总得有一个打硬的人支撑着,再娶个囊的,两个囊蛋,以后日子能过到人前头去?一辈子长着么,你四嫂就是私心重点儿,脑子好使呢,过日子没麻达。打过就算了,以后别为难她。
大哥给广文娶媳妇,我不能不回去。广文的喜日子定在正月初八,这显然是她做的主。除了我,哥哥姐姐的婚事,都是在正月十五之前举行的。她说刚过年,人吃满腹着哩,肚里有油水,席薄了人们也能担待。其他月份,席就费了,一样的席吃不出个好名声来。她就是这么精明。
我买了礼物把几个老子家都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知道窑里她多煨了一洞子炕等着我,可我偏在二嫂家睡了。二嫂说奶奶把炕都给焐好了。我没理会。可睡到半夜我跑过去了。她端出小笸箩,里面装满了枣子、柿饼、核桃、花生,说女人血亏,枣子补血,一天吃上几颗,你吃个啥又贪,别吃多了,吃多了上火,牙疼。她破例没去编芨芨,挤到我的被窝里来了。
婚宴结束,上正月没啥活计,我在家里多住了几天。姊妹嫂姑聚在一起,就是个互相咬,咬过去的事,结果咬着咬着她们都合起来咬我。
二姐说:“你是人家跟前的红人,鸡蛋给你煮着吃还嫌不够,还用勺子给你炒着吃,吃得打出的嗝都有一股鸡粪味,咱们可没那口福,吃个鸡蛋都要看人家的脸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