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桂石看出点儿门道,上前轻轻一拍老先生的肩膀,和颜悦色道:“何大夫不用害怕,太君是急的,我问你,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怕是……怕是……”老先生皱着眉头,“怕是”了半天也没“怕是”出一句囫囵话来。
“病的,治不好,你的死了死了的有!”藤原又是一声怒喝。
“大夫治病治不了命,太君就是杀了小老儿也无济于事。”事到如今,老先生似乎豁出去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大金牙”悄悄附在何老先生的耳边问道:“何大夫,你说谁能治这‘怕是’‘怕是’的病?”
何老先生长出一口气,道:“治病求医,治命求神。告辞。”
跳大神的给石榴红收魂的这件事,曹桂石也听说了,本想找来刘大麻子问问,可警察所的弟兄都说:“刘所长憋了半个多月了,石榴红这一好,正胡天海地的造呢,上哪儿找去?”
于是,在“大金牙”的撺掇下,藤原同意给夫人跳神驱邪。
县公署藤原中一的卧房,躺在榻榻米上的藤原加代盖着厚厚的棉被,露出苍白的面容。藤原中一、曹桂石跪坐在卧房的一侧,犬首的太太美枝子和儿子荣男或是出于关心或是出于好奇,也来看跳神。
男女“萨满”坐着一个罗锅老汉赶的车来了,一个俊俏丫头将男女“萨满”装扮起来,在缭绕的香烟和兽皮手鼓的敲击声中,跳神开始了。
盘坐在蒲团上的女“大神”眼睛半睁半闭,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这是神灵将要降临的信号。
须臾,“二神”的鼓声转为时快时慢,错落有致,“大神”经过一阵抽搐之后,似乎渐渐失去知觉。突然,鼓声戛然而止,“大神”扭腰摆臀,周身乱抖,神灵已经附体。于是“二神”与“大神”一问一答,开始查询患者的病因病情。
“大神”绕着“榻榻米”手舞足蹈,神帽神裙上的七彩流苏、铃铛、成串的贝壳、闪光的铜镜一齐抖动,相互撞击,发出铿锵悦耳的声响,疯狂跳跃的“大神”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二神”在“大神”一问一答的谕旨下,似乎已了解到患者的病因,摆动着手鼓,半唱半哼地朝站在门边的“大金牙”唤道:“金先生过来看哪……夫人已经快还魂哪……”
“大金牙”看得入神,一步一步凑到半唱半哼的“二神”面前,望着手鼓变幻莫测的动作,抻着脖子张着嘴,若醉若痴。
突然,“二神”手中的鼓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挥出,“嘭”地一声闷响,黄铜鼓沿端剁在“大金牙”抻着长脖子的喉结上,“大金牙”一个兜头倒仰,抛出四五尺远,脑袋撞在门框上,喉结断裂,眼见活不成了。
屋里顿时大乱,藤原“嗷”地一声跳了起来,伸手就往墙上摘枪。曹桂石抱头就往门外蹿去,嘴里高喊:“来人哪——”
就在此时,门外赶车的罗锅老汉一个箭步掠进屋里,腰也直了,胡子也没了,双目射出凛凛杀气,左右两手各持两支寒光闪闪的冰锥,炸雷般地一声怒喝:“谁也别动,谁动谁死!”
曹桂石定睛一看,我的妈呀,是“老枪”!顿时像撒了气的皮球,喊叫声没出口便一腚瘫在地上。
藤原的手继续伸向墙上挂的“王八匣子”,“老枪”一声低叱:“找死!”寒光出手,惨叫一声,冰锥将藤原的一只手牢牢钉在板墙上。
武士打扮的犬首荣男伸手去抽挂在腰间的腰刀,刚抽出一半儿,歪坐在衣箱上的俊俏丫头手腕倏然一翻,袄袖口锥芒一闪,“噌”,抵在荣男的鼻尖上。荣男顿觉锥芒好似透入了脑髓,裤裆顿时湿透。
扮“大神”的“白蝴蝶”一个虎扑,已将被窝儿里的藤原加代搂起,手中铜镜锋利的边缘横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口中一声娇叱:“谁动,她就死!”
扮“二神”的张二贵一手揪起曹桂石,一手掳过犬首美枝子,像拎小鸡一样,“扑通”掼到罗洪哲面前,憨声道:“洪爷,齐了。”
今天正是开刀问斩赵庆裕的日子,宪兵队已来了两遍电话,催促曹桂石县长到死囚牢对反满抗日分子验明正身,下令判斩。
戒备森严的死囚牢,牢门特地加了双岗。
两辆双辔篷车由远及近,稳稳停在牢门前。门前站岗的两个哨兵正疑惑间,马车里并肩走出两个人,吓得双岗忙不迭地收枪挺胸,“啪”地一个立正,慌慌地喊了一声:“敬礼!”
车篷中先走出的两个人,其一是县长曹桂石。
接着走出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青年训练所所长藤原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