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花死时,方汉超心慌意乱,未觉察到挂在脖子上的袖锥已被俊花扯走,事后场面一直混乱,等他发现袖锥不见时,已经过去七八天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弄丢的,就别提丢在什么地方了,想不到这枚袖锥竟然落在罗洪哲的手里!俊花的死是他心头的刺,如今看见她的信物,铁石心肠也忍不住颤了几颤,握枪的双手瑟瑟抖动,枪口渐渐下垂……
罗洪哲要的就是这个时机,他陡然一声暴喝:“是俊花让我来讨这笔血债!”双臂齐振,老枪和袖锥就要同时出手。
突然,罗洪哲的身后传来“啪啪”的掌声和“哈哈”的笑声:“好一对叙旧的翁婿。”
罗洪哲闻言一惊,练武的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能让人家欺至身后尚不知晓?罗洪哲心中怒火难平,进屋后注意力集中在方汉超身上,竟然疏忽了,这段时间里,不论是保镖还是厨子都可能招来援兵。
就在罗洪哲一惊之际,几个日本兵迅速插入罗洪哲与方汉超之间,五六支上着刺刀的三八大盖儿指向罗洪哲,像捕到了一头雄狮。
一个日本军人站在罗洪哲的面前,粗礅礅、矮胖胖的,四十上下岁。他操着一口熟练的中国话对罗洪哲言道:“鄙人河岗致义,正与方团长在此休闲度假,喜逢罗老英雄驾到,真是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说罢,行了一个日本式的鞠躬礼。
罗洪哲用如刃的目光将这位围攻疙瘩山、设计野鸡岭、诱降方汉超的幕后主谋从头至脚刮了一遍,心中恨恨地骂道:“好一个阴险毒辣的老鬼子,有和你算总账的时候。”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对河岗的鞠躬视而不见。
河岗的一句“翁婿叙旧”让方汉超心惊肉跳,他怕河岗起疑心,怀疑他思念旧情,对皇军不忠,那还有他的活路吗?
罗洪哲的不屑,让河岗极为尴尬,但他若无其事地指着满桌子的酒菜,说道:“方团长,贵客到此,你也该尽尽地主之情嘛,还不快请老英雄入座?”
方汉超摸不清河岗的意图,又不敢违抗命令,连忙一个立正:“是!”然后小心翼翼走到罗洪哲面前,“爹,县长太君请您入席……”
刀尖枪口下的罗洪哲猛一扬头,昂然道:“入席就入席,还能活吞了我不成?”挺着胸膛“咚咚咚”大步走到桌子前,一屁股坐下,顺手将袖锥掖回袖子里,将老枪倚在腿旁的桌子边儿上,回头朝方汉超一瞪眼睛,“小畜生,今后不许你再管我叫爹,我听了恶心。”
河岗干笑了几声,以折扇拍打着手掌心道:“好,好,英雄气概,英雄气概。”说着,挨着罗洪哲坐下,又朝方汉超一招手,“来,方团长,你也过来,陪你岳父喝一杯。”
方汉超顺从地挨在河岗身边坐下。
河岗微微一笑:“罗老先生,鄙人一向敬重英雄义士,特别是像您这样的民间义士。”说着,抓起酒壶斟了三杯酒,一杯推向罗洪哲,一杯推给方汉超,自己一杯,端起,“来,我先敬你一杯,干!”一仰脖儿,喝了一个底儿朝天。
罗洪哲没动杯,方汉超也没动杯,二人似乎都怕对方趁自己端杯喝酒的时候下手,四只眼睛像斗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河岗见状哈哈大笑:“你们翁婿俩咋不喝?想必是嫌菜凉了,来人哪,重新上菜,今天我要与罗义士青梅煮酒论英雄!方团长,你何必如此戒备,在自己家都这么胆小,还怎么带兵打仗?”
罗洪哲知道河岗这老鬼子在捣鬼,可第七代“老枪”怵过谁?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捣出什么鬼!心念间,一饮而尽。
河岗拍手笑道:“好,这才够英雄,方团长,看你的了。”
方汉超哪敢不喝,一边用眼角瞟着罗洪哲,暗暗防备着,一边端起酒杯,飞快地喝下杯中酒,神态之间透着心虚。
河岗抓起酒壶,想要斟第二杯酒。方汉超赶紧起身,惶恐言道:“县长太君,还是我来吧!”说着将酒壶抓到手中。
“好,今天我跟罗义士喝的酒都由你来斟!”
方汉超提起酒壶,刚要给河岗的酒杯里斟酒,一个肩扛大佐军衔的日本军官,“嗵”地一脚踢开门,闯进屋里,急火火嚷道:“河岗君,你怎么样了?”
未待河岗回答,日本大佐一眼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罗洪哲,“呀”地一声怪叫,拔出军刀,作势欲劈——
罗洪哲“腾”地站起,一只手抓起老枪,一只手摸向腰间的锥排——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来人正是罗洪哲十几年的老对手犬首太郎。
犬首太郎得知罗洪哲行刺的消息,立刻命令平泽西集合两个小队的宪兵,火速赶往警备团团部。他知道河岗县长正在团部亲自慰劳方汉超,要是河岗县长一旦出了意外,他犬首太郎也只好切腹自尽以谢罪了。
死拼了十几年的对手狭路相逢,屋里的气氛就像火神挨向炸药桶,一触即发。
方汉超幸灾乐祸,他知道犬首看不起他,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位参事官大佐,当伪军的,不管有多大的战功,在日本人眼里总是低人一等。今日看到犬首与罗洪哲面对面剑拔弩张,方汉超心中窃喜,二人之中无论谁送了命,对他来说都没啥坏处,当然,最好是双方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今天也叫你尝尝这杆“老枪”的厉害。方汉超心中暗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