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洪哲和赵庆裕抄近路刚跑上陡坡,罗洪哲猛然收住脚步,停了下来。赵庆裕气喘吁吁,也停了下来,不解地问:“大哥,咋……咋了?”
“你听!”罗洪哲目光闪烁。
身后隐隐传来摩托车的轰鸣,而且越来越清晰。罗洪哲一推赵庆裕,二人一齐滚进路旁的积雪中。七八辆摩托车旋风般从罗赵二人身边驶过,雪亮的车灯把下坡土路照得一片刷白,灯光朝前延伸,远远地扫上了奔跑中的骡车!罗赵二人暗叫不好,跳出雪窠子就往前追,眼见着骡车已接近山边子,摩托车距她们还有五六十丈远呢,等再往前弃车进了林子,鬼子就难追了。突然,摩托齐齐停下,斜斜地一字排开,架在摩托车上的各种枪支刹那间射出稠密的子弹--鬼子见活捉无望,竟然下了死手。乱枪中,奔跑的骡子中弹倒地,车厢随着惯性继续向前,落在前面的雪地上……
两人如遭当头棒击。罗洪哲情急之下,从背后扯过老枪,端起来就要朝对面接火儿。老赵一把将枪管攥住:“大哥,不可妄动,太远了,够不上。”
两人在坡上看着鬼子蜂拥而上,将车厢里的人拽起,往摩托车上拉,其中的一个人似乎把腿或腰摔伤了,站都站不住,被几个鬼子硬拽上车,掼进摩托车的挎斗里。七八辆摩托车掉头开了回来。罗洪哲提着老枪就要往下坡冲,被老赵一把拽住:“大哥,不能白白去送命,咱得活着报仇啊!”说着奋力将罗洪哲一拽,两人一起滚进深深的雪窠里,只露出脑袋。须臾,摩托车驶近,二人睁大双眼,扫过每一辆车的挎斗。只见吴氏在第一辆摩托车上,她似乎已失去知觉,此时无力地伏于挎斗内。兰子被捆在第二辆的车斗里。关氏呢?罗洪哲只觉着老赵放在自己肩膀上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十指仿佛将自己的皮袄都抠透了,抠得他心都要碎了。罗洪哲心里这个悔啊,要是自己不磨叽,早听老赵的,是不是她们就能逃出去?虎目含泪欲滴。
摩托车队呼啸着掠过坡顶,顺着下坡直向桥头冲去,罗洪哲和赵庆裕互相搀扶着站起,站在坡顶朝越驶越远的摩托车队眺望。朦胧的曙色中,车灯连成长长的一串,灯光里,仍然依稀可见吴氏、兰子披散的长发在朔风中飘飞……
猝然间,情况骤变--车队飞速驶上桥头时,一直昏迷不醒的吴氏突然从摩托车挎斗内跳了起来。这位一向胆小怕事而又在被俘之前摔伤的小脚女人似出柙猛虎,一头撞向正在全神贯注驾车的鬼子兵。事起仓促,鬼子兵慌乱中两臂乱抖,把握不住方向,一头撞向桥栏杆,朝桥下摔去。紧跟在后面的摩托车一个急刹--冰雪路面如何刹得住?车身一偏,撞上栏杆,跟着也朝桥下栽去--再后面的五六辆摩托车或互相碰撞或撞上栏杆,最后坠向桥下,爆炸声接连响起,冰面上顿时腾起两团烈焰浓烟,大火冲天……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坡顶上的罗洪哲和赵庆裕都被惊呆了……
河面的火光已熄,而北风把浓烟也吹得渐渐散去。两个人影急匆匆奔上河岸,冰封的河面上,炸翻的摩托车、鬼子的尸体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在一片混乱中,两人远远发现了吴氏和兰子破碎的身躯。罗洪哲要抢上前去收尸,赵庆裕一把拉住:“来不及了,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岗哨那边不可能不知道,鬼子指定说话就到,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先去看看嫂子咋样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罗洪哲双颊间肌肉不停抖动,无声的泪珠大粒大粒滚落,与冰雪溶在一起。赵庆裕双眼血红:“兰子她娘,你做得好!兰子,你跟你娘等着,爹一定给你们报仇!”
一抹旭日如血,把天边染得猩红猩红。
二人哈腰提气,一路快跑,来到摔得稀碎的车厢前,罗洪哲一声长叹--虽然早已料到必是这个结果,可还是不甘心--罗洪哲抱起关氏的尸首,与赵庆裕一起钻进了冷云山的林子中。直走到密林深处,两人累得不行,停下来歇脚。罗洪哲找了块平地,轻轻放下关氏。老赵找了个树墩,扫干净雪,老哥儿俩背对背坐了下来,一夜之间,两人都失去了至亲的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大哥,”赵庆裕打破沉默,露出一丝苦笑,“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共产党有个八县地委你听说了吧?我参加了!”
答案不言自明,罗洪哲淡淡地问道:“啥时候的事?”
“就是马占山将军来那年。”
“这么说有二三年了?”
“大哥,我瞒着你也是不得已,兰子和她娘也不知道……”
罗洪哲略一沉吟:“那飞刀寄柬的朋友是你们共字号里卧底的了?”赵庆裕迟疑了片刻,含糊道:“嗯,备不住是,不过,都是单线联系,不知人是哪个。”
罗洪哲凄凉一笑:“如此说来,我这条老命,是你奉共字号之命救的了?兄弟,真难为你了。”语气中颇有些英雄穷途末路,受大恩于人的味道。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我救大哥是应该的,别说这是党给我的任务,就凭咱们兄弟的情义,我也得豁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