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呀,爹一直别着这事,不是记恨他们抢了咱那三十垧地。那马人龙毕竟是个唱武生的,因见咱父子均不允他婚事,便行贼人所为,欲暗中绑你与其成婚,被为父发现后掐折了他一条腿,你又趁势用袖锥划花了他的颜面,而且还把他交给了官府,差点要了他的命。整得人家戏班子都黄了,全都跟他上山当了‘胡子’。爹老觉着这事下手重了,有点儿过意不去。这地给他们以后,心里反倒舒坦多了。”
“爹,当年我年纪小,行事是鲁莽了点,可那马人龙也是罪有应得!要不是他几次三番轻薄我,还胆大包天地跑到咱们家来跟我使坏,我哪能下手那么重?再说爹你打折他腿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就是他啊,谁让他蒙着脸来呢?爹,你不答应,是因为马人龙吗?”
“花儿呀,那天你躲在门后,话没听全乎,那飞虎方汉超确实是来提亲的,可入赘是他同意招安的条件之一。漫说还有马人龙那档子事,就是没有,我‘老枪’岂能为了招安个‘胡子’,就把宝贝闺女舍出去呢?”
“爹,那你--”俊花隐隐觉得父亲好像改了主意。
“你的心思,爹现在也懂了。这几年,爹一直留意疙瘩山的动静,这几头虎算不得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但也不咋祸害平民百姓,在‘胡子’里就算是好的了。爹想明白了,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他方汉超肯竖起抗日大旗,以后只抢日本人,不碰老百姓,爹就成全你们俩。”
“爹--”俊花再次红了脸,可也没说不同意,“那你不担心马人龙了?”
“病虎马人龙和黑虎柳介臣前几年都娶了亲。马人龙的媳妇是他原来戏班子里的一个旦角,我看他对你应该已经死心了。倒是这飞虎,他说此生非你不娶,至今倒还真是孤家寡人。”
见俊花不搭茬,罗洪哲心里更有底了。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事不宜迟。鬼子包围疙瘩山已经有日子了,我要再不想法子上山,再过两天怕是老鸹都飞不进去了。”
疙瘩山,犹如群峰中兀傲的屏障叠立,那么不可一世地雄踞在白色的大地上,阴沉沉,冷森森,连雪花也不能完全遮饰住它那野性十足的浓郁霸气。在雪地映衬下,黑白相间,分外扎眼,分外峥嵘,更像一匹点缀着斑斑杂鬃的黑色巨熊,随时都有可能扑向它想吞噬的任何东西。冰冻三尺的响水河从三面绕过疙瘩山,恰似一条拦腰玉带,守护着这座天然险峰。
天已经蒙蒙亮了,方汉超却还未起身,鬼子围山十几天了,他正为这事躺在炕上犯愁,突然有喽兵来报,说“老枪”来访。方汉超慌忙起炕,边走边系着衣扣,从后寨快步走了出来。远远看见端坐大厅门口风尘仆仆依然泰然自若的罗洪哲,方汉超的思绪飘回到了几年前……
方汉超第一次看到闻名已久的“老枪”时,罗洪哲也是这样气定神闲地坐在大厅的这个位置上。
那时候,方汉超刚刚上山,与病虎马人龙、黑虎柳介臣结拜了兄弟,坐上了头把交椅。那一次,他可不像今天这样猝不及防,那是他们哥仨合计了好些天,又精心准备了好些天,最后才设下鸿门宴专门下帖请“老枪”上的山……那一天的情景,方汉超依然历历在目:
虎头大厅里四张虎皮交椅,四人分宾主落座。方汉超起身向罗洪哲抱拳:“洪爷大名,方某早有耳闻,今日请洪爷上山,就是要把洪爷与二弟人龙的过节掰扯明白,不知洪爷意下如何?”
“既然方爷已经把话挑明,那就请方爷划出道儿来,姓罗的接着就是了。”
“好!那容我先问一声洪爷,您是愿打还是愿罚?”
“打又如何?罚又如何?”
“打嘛,容易,让二弟照他那样再给你打扮打扮……”
“岂有此理!”罗洪哲拍案而起,“马人龙那是咎由自取,我罗洪哲何罪之有?似你这般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还有没有王法了?”
方汉超阴森森地一笑:“王法?您当我们是什么人啊?我们是土匪,‘胡子’,‘棒子手’!跟我们讲王法?”说罢“嗖嗖”两下拔出腰间的枪来,贴着两侧大腿,“嚓”地一蹭,“咔!咔!”大小机头一齐张开。
黑虎见飞虎翻脸,也“唰”地一手掣出腰间的冰锥,一手抽出背后马掌宽的鬼头刀。马人龙一把扯落一直罩在面上的青纱,左半边脸上凹凸的疤痕,使这张脸看起来十分狰狞,他上齿紧咬着下唇,瞳孔也仿佛在渐渐收缩,抓着利刃的手因激动而突突颤抖。
大厅内空气紧张得划根火儿就能点着。
罗洪哲哈哈一阵豪笑,声震屋顶,一摆衣袖:“都给我撤吧,当我是三岁孩子吗?哪代‘老枪’也不是吓大的!”
飞虎不错眼珠儿地盯住“老枪”:“洪爷,我说句话你信不?纵你有通天彻地的能耐,今儿个也难囫囵个儿打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