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10)

 
野种(10)
2014-06-17 09:44:34 /故事大全

“是个什么人?”谷杨问。

“是你们的生身父亲!”谷家英说。

“啊,父亲?我爹他还在?”谷杨问。

“妈,你不是一直说爸爸死了吗?”谷柳问。兄妹俩同时惊异得眼睛都变了形。

“家英,都告诉孩子们吧!孩子们都长大了,哪样的事丑,哪样的事美,他们自己能掂量了。”老太婆说。

“杨儿、柳儿。你们听到有人骂我们野种吗?”谷家英问。

“听到过,小时候常听到。”谷柳说。

“姨爹就骂过哩,他骂我们是几代野种。”谷杨说。

“是的,我们一家人,好长时间一直是湾里的人瞧不起的。他们认为我们给谷家湾丢了丑,是野种。”

接着,两位前辈为谷二兄妹讲述了藏在心中几十年,从未向人倾述的痛心疾首的往事。

谷家湾到老宽的爷爷谷兆本手里,已经发展到四十多人了。谷兆本是这里的甲长,自然也是族长。这里偏僻闭塞,地老天荒,一直十分贫穷。别处的姑娘没有愿意嫁到谷家湾来的,湾里的姑娘却要嫁出去。所以能娶上一个媳妇,成为这里男人平生最高奢望。谷兆本也是运气好,他在山路上,拣到了一个饿得半死的女叫花子。背回家一洗涮打整,倒也眉清目秀的,便做了自己的老婆,让那些光棍汉羡慕得要死。光棍们打熬不住,也常围着他老婆转悠,谷兆本虽时时提防,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这样便常有偷桃窃李的事发生。谷兆本起初对那些偷窃者非打即骂,哪知这样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闹得他在湾内众叛亲离。湾内为女人打架斗殴的事经常发生,弄得不少家庭不得安宁,家业凋敝。这时候,谷兆本也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谷才富,小儿子叫谷才贵。谷兆本为了扭转谷家湾衰败的局面,也为自己家庭的安宁和两个儿子以后能娶上媳妇,他在湾内订了条规矩:这里的姑娘只准进不准出,姑娘出生后就要订下娃亲,并用行政的、家族的手段坚决推行。这一招果然凑效,十多年后,待他两个儿子到成家年龄时,这里的光棍大减,男女基本达到了平衡。

谷才富就是老宽的爹。他在二十多岁时,正碰上了贺龙领导的红军在这儿活动,一些从未接触过山外男人的姑娘一下子见到了那么多长得威武的男子汉,心里躁动了。谷才富从小订下了娃娃亲的堂妹就是一个,她跟一个红军分队长好上了,并且要跟他出去闹革命。谷才富听到后带着几条汉子在她屋后草丛里蹲了三天,终于在她回家取东西时把她抓住了。藏在山洞里半个月,只到红军开走了,才弄回家拜了堂。后来便相继生下了“七个月的神”谷家宽和哑巴谷家厚。

谷才富结婚了,可他弟弟谷才贵还没弄上媳妇,他从小订的娃娃亲在五岁时出天花死了。他看上了另一个姑娘,是他的姑表妹,叫谷才妮。这位标致姑娘早已跟人订了娃娃亲的。谷才贵为得到她,到区公所去报告‘匪情’时硬说她那娃娃亲男的通红军,让区里抓去把人整死了。谷才贵的事情做得不太机密,谷才妮知道了死活也不嫁给他。才富才贵两兄弟带人去硬把她塞进花骄,抬了来。谷才妮大闹婚堂,掀翻了供桌,砸破了供屏,捣乱了新房。富、贵二兄弟把她绑起来,要强奸她。她又咬又踢,拼死反抗。兄弟俩没办法,把她捆着丢在柴棚里,不给饭吃,想等她饿得没力气了,再慢慢享用她。这时,他们家请了一个弹花匠在打棉絮。他是宜都县的人,串乡到这里来了,弹花匠看到这姑娘可怜,偷偷解开了她,她才逃出来。她藏在山洞里一个多月,后来才妮爹去富、贵家苦苦求情,要求放她一条活路。谷才富说:你女儿不嫁我兄弟可以,但不许跟别人结婚,不许出谷家湾,否则就烧了你的屋,打死你家人。

从此,谷才妮失去了婚姻的权利。但青春的力量是无法压抑的,她跟那个弹花匠好上了。他们只能偷偷摸摸来往,只到生下了第一个女儿,纸再也包不住火了。谷才富召集全乡的人,把才妮弄到祖坟前跪着,要她交出‘野种’是谁。她牙都咬出了血,始终没说一个字。才妮爹向他们求情,谷才富说:你们家偷人养汉败坏了谷家名誉,破坏了湾里的规矩,从此不许在谷家湾住,死了也不准进祖坟,于是他们家被赶到了笔架山下搭棚而居。

但这相反给才妮与弹花匠来往制造了方便,一来二往,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女儿。弹花匠准备在孩子满月后,把他们母女三人带到宜都去。富、贵二兄弟知道后,派人捉住了弹花匠,适逢区里给他们分配有征兵任务,谷才富就交上了弹花匠。那时正是国民军溃败之时,弹花匠一去便没了音讯。

弹花匠留下了两个女儿,就是谷家菊和谷家英,他们的母亲就是谷老太婆谷才妮。

起初,谷家湾的人都很鄙夷笔架山下一家人,根本没拿正眼看过这两个“野种”,但不多年,当她们越长越大,越长越美,成为百里柴埠溪远近闻名的两朵花时,他们不但正眼相看,还要赶着死盯盯地看了。

解放后一段时间,谷才富家被冷落过一段时间,因为他是伪甲长,又是富裕中农,他两个儿子家宽、家厚的婚事也迟迟未有解决。家宽为人精明,又读过五、六年书,在“四清”运动到来之时,他表现“积极”,揭发了原队长的“四不清”问题,驻村工作队很赏识他,便让他当了队长。从他当队长那天起,他就立誓要娶笔架山下两朵花。尽管他兄弟俩大这姐妹俩十一岁。谷家宽算计:表面上是两兄弟娶两娶两姊妹,等娶进去,他弟弟又聋又哑,等于两朵花都归他了。

他带着哑巴弟一次又一次地去笔架山下求婚,母女三人总是不搭不理的。谷家宽利用队长权利,把谷才妮弄到队委会去,与人轮番作工作,不许老妈妈回家,不许她吃饭睡觉。谷家菊告到“工作队员”那里,工作队员出面协调,却来了个折中处理:一方面批评谷家宽的作风,一方面要求谷才妮一家要支持队长的工作,解决队长的后顾之忧,再三作工作,让谷家菊嫁给了谷家宽。

但老宽对家英仍不死心,多次纠缠,软硬兼施,逼家英就范,却讫无成功。一来家英坚决不从,二来家菊从中帮忙,老宽一逼,家菊就要跟老宽拼命,。

谷家英本想走出柴埠溪,远嫁他乡的,无奈丢不孤苦的母亲。一晃二十五岁了,还是单身一人,有一次她从渔洋关买东西回来,路遇一年轻男子与她同行。一问,知道是新调到谷家湾来教小学的柳杨老师。比她大四岁,尚未成家。一路谈得十分投机,双方都有了那一点儿意思。后来一来二往,就定下了终身。

柳老师老家在枝江县,家里有年迈的父母无人照顾,他同家英商量:结婚后,将家英母子接到枝江,让她侍养三位老人。可家英母亲不愿意,她故土难离。她去商量大女婿谷家宽,想跟他们过。老宽问明缘由,才知他多年求之未得的美人要远嫁他乡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一破坏了谷家湾祖传规矩,二走了他心爱的人,三凭空增加了他养老的负担,他思考着怎样扭转这样的一个局面。

家英和柳杨确定关系后,来往频繁了。又都是大龄青年,怎禁得住情火炙烤?他们暗中同居了,家英时不时在月夜下,进入柳杨学校那间小屋。谷家宽终于找到了机会,有一天,他请来了大队民兵连长来队里“研究民兵工作”。会开到半夜,突然有人来报告说有人在学校进行流氓活动。民兵连长带几个民兵到学校将家英与柳杨双双捉拿。柳老师百般解释,哪里说得清楚:民兵连长一声令下:“给这个臭流氓一点颜色看看,看她还不老实。”几个民兵包括哑巴家厚在内拳脚顿时都上去了。当即打得柳老师遍体鳞伤,还打断一条腿。这时候,老宽“赶来制止”住了他们。“严厉批评”了民兵们的过火行动,当即让人放了谷家英,将柳杨送交区文教组。

后来,区文教组派人来调查了解,大队民兵连长及小队干部、民兵众口一词:“杨柳奸污妇女,被发现后逃跑摔断了腿。”于是柳杨被开除了公职,遣送回了枝江老家。

后来,谷家英生下了谷杨,谷柳。

过了些年,谷家英只身去过一次枝江。柳杨过得相当艰难,父亲已经去世,他驻着双拐,跟他年迈的老母亲生活,靠摆一个瓜籽摊糊口度日。家英家也是困难重重,自然无法接济他。他俩抱头痛哭,最后仍然只能挥泪而别。双方约定:来世再作恩爱夫妻。去年,柳杨突然给家英来了封信,寄来了一千块钱。信中说,他经过多年的上诉,组织反复调查,已经给他平了反,恢复了工作,现在在县教研室担任教研员。他已将母亲接到县城同住。现寄来一点钱,以尽父亲抚育子女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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