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讲三个问题。首先,我强调地说一下纪律问题。毛主席说过,加强纪律性,才能革命无往不胜!呵——大家知道我们谷家湾前些年得过红旗,成为全县农业学大寨打挡改田的模范典型,那不容易呵!我们那时靠的是什么呢?靠的是同志们团结在队委会周围,服从一元化领导的铁的纪律性,呵——这个传统我们可不能丢啊!呵——”
“嗯呵,知道了,吃饭吧!”有人说。
“可是,这几年,我们有些人组织纪律性淡薄了,不听我这队长的了,我现在还是队长呢,现在不叫队长了叫组长也等于队长!大家知道,我谷家宽担任队长都三十一年了,这三十一年中除了那一年修铁路不在家以外,其他三十年中,我领导谷家湾的人民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受了多少苦,操过多少心呢?广大群众是有目共睹的,上级领导也是充分信任的!呵——”
“不是我跟大家日白,我说的话,县长都听呵!大家不信?那一年,我在县礼堂作典型发言,台下一千多人眼睛睁得像铜铃,听得眼睛都不眨,县长还带头做笔记呢!可是,现在我们的人却不愿听我的话了,这像话吗?啊?”
“老队长,要不要放我们回去拿个笔记本来呀!”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开玩笑的是坐在旁席的一个叫谷成武的小青年。
“这是哪个孙娃子在乱开腔啊?要讲文明礼貌哩!要尊重长辈、尊重领导哩!呵——我讲的第二个问题正是这个问题:要五讲四美、尊重长辈。这个问题在我们谷家湾尤其重要,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谷家湾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同志关系,是同志加亲戚,是亲戚就要讲个尊卑上下、辈份高低!下辈要绝对服从上辈,毛主席也说过下级要服从上级嘛!呵——”
“对,要讲辈份!”上下席有几个人附合。
“我讲的第三个问题是怎样保持稳定,把我们谷家湾建设得更兴旺发达的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首先,我们要认识我们柴埠溪、我们谷家湾的价值。这是块宝地啊!呵——外地游客都成群结队拖家带小老远地跑来看,因为什么?因为我们这比他们那儿好嘛!外面的人都认为我们这地方好,我们自己却往外跑,这象话吗?呵——所以,我们要立足谷家湾,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只要我们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干,就能干出成绩来嘛!呵——可是,我们有些年轻人,甚至个别中年人,被不安定的形势弄花了心,这山望那山高,见异思迁,有的想出去打工,有的人想到外面去结婚。想丢掉祖宗留给我们这么好的风水宝地去外面瞎折腾,这是一种严重的自由主义倾向!这是忘记祖宗,忘本!呵——”
“大家知道,我们谷家湾祖宗,我的老太公和老太太兵荒马乱的时候,逃进这谷家湾时,当时是一无所有啊,他们一代接一代凭着一种阶级觉悟,凭着一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不过近百年时间就把我们谷家湾建设成几十户人家近百号人的大家族哩!大家去打听一下,在整个五峰县,还能找出第二个象我们谷家湾这么发达的谷家么?这样的大家族难道传到我们手里就让他四分五裂了么?毛主席说过,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如果我们的人都走了,谷家湾还怎么建设?呵——”
“所以,我在这里再一次强调一下我们谷家湾的传统规矩:第一,任何人不准到外面去瞎乱闯荡;要立足谷家湾,放眼全世界;第二,男女青年,都不能到外面去结婚,当然,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我们也要引进一些人才。我这两点,既合我们谷家湾的规矩,又合现在中央强调的保持稳定的精神。呵——”他停下来,等待人们附合,可是屋里一片沉寂,有两个青年人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家都听到了吧?呵——”他把“呵”字提得很高,打瞌睡的人惊醒了。
“听到了,都听到了!吃饭吧,吃了好做事。”好多人都这么说。
“干脆早、中饭搁在一块吃吧!”那个谷成武又说俏皮话了。
可是那三个席位仍然空着,不能再等了,他手一抬,喊一声:“上菜——”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谷家菊婆媳俩把早已整好的“十碗东道”端上席来。
老宽今天要正式“拖板”做屋,这是近八年来他家一年一度的大事,他的屋已经很宽敞了,谷家湾只有他的屋大,已经有十五间了,排起来象一条长街,人称谷家大屋,可他还要做,他准备再做三大间。他计划是这样的:他四个儿子一人三间;他和家菊老两口三间;他哑巴弟弟家厚三间。哑巴弟弟五十多岁了,一直没有结婚,跟着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他不能亏待他。新做三大间是为小儿子准备的,他要为德喜造三间谷家湾高标准的房。
小儿子德喜是他的希望,德喜是四个儿子中是最聪明最健全的一个,他四个儿子都长得像他女人谷家菊,脸盘五官都像,都高出他半个头,样子很威武。可老大德福是个憨子,读了四年书,住了三个一年级;老二德禄脑壳倒是灵,可惜是个哑巴,又聋又哑;老三德寿各种器官倒正常,脑瓜也不笨,可惜从小就有个癫痫的毛病,当地叫母猪风,一有点小刺激就要发病。一发病就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吃了好多药,总是不见成效。
只有小儿子聪明健康,能说会道,又长得一表人才,他听人说:“九个月的人,七个月的神,八个月的娃子养不成。”德喜只怀了七个月就生了,果然就有非同常人的聪明。老宽曾听他爹说过,他也只在娘肚子里呆了七个月就生了,所以他比他几个弟妹都健全聪明。他在对自己脑壳感到特别满意的时候就特别宠爱德喜。德喜读书到初中毕业,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他是立志要报考市重点高中的,可是临近中考了,老宽却把他叫回来,不让他念书了,德喜为此睡了三天不吃不喝以示抗议,但没有用,老宽坚持苦口婆心的给他做工作。他对儿子说:
“德喜呀,我今年是以谷家湾一个老干部的身份跟你谈话的。经过我多年的考察,整个谷家湾将来能接我的班、挑起队长的重任、保证谷家湾将来稳定兴旺的就只有你了,谷家湾兴旺发达的希望就寄托在你的身上。”
德喜后来还是起床了。不知是被老爷子的话说服了,还是另有其它的什么想法,他干得很出色。他虽然并未接过“队长”的班,可他很快成为谷家湾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凭着他的文化知识和灵活的头脑,跟谷成武等一帮小知识青年钻研科学技术,推广科技致富经验,深得人们的信任。他们一家七个人,全都是硬劳动力,没有一个吃闲饭。现在有了德喜指挥运筹,科学引导,真是如虎添翼。加上老宽凭着几十年“队长”的权威,还经常“请”一些湾里的廉价劳动力来帮忙。他们家很快富了起来。两三年间,谷家大屋便成了谷家湾的首富,他们已有了四万多元的存款。
老宽要为德喜做三间“高标准”住房。他那十五间旧房,有六间是杉树皮盖顶的黄土墙屋,有九间是白粉墙瓦房。谷家湾还没通公路,钢筋水泥运不进来,不可能造砖混楼房,他很遗憾。他准备在这三间屋完工之后,再把老二老三的那六间屋也翻新一下,四个儿子,就老大结了婚。不把巢筑好,哪能引来凤凰呢?他想一方面抓紧改善家庭环境,一方整顿一下谷家湾的秩序,限制谷家湾姑娘外流。到时候,不仅三个儿子的婚事可以迎刃而解,可能那五十多岁的哑巴弟弟都能岔到个伴哩!
当然,他们的婚事,他最乐观的还是小儿子德喜的。他已给他看准了一个对象。他也看得出他儿子和那姑娘也都相互喜欢。那姑娘就是他姨妹子谷家英的十九岁的女儿谷柳,他觉得他俩是一个神,一个是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设想他们结合后一定会给他生一个十全十美的孙子的。
今天老宽做屋拖板,特意请家英三母子来,倒不是为贪他们劳动力,三人两个女流一个书生劳力都不强,他是想多给德喜和谷柳一些接触的机会,同时也好借此改善一下他多年同家英不冷不热的关系。
可他们竟然不赏脸,三个人都没来。老宽想起就有气,在灶门口扒了几口饭,就到里屋准备拖板祭司头用的鞭炮香纸去了。
谁知道,就在人们快要散席的时候,谷柳到了。坐在门前一桌的德喜首先发现了道场外匆匆走来的谷柳,他立即放下饭碗,迎了出去,边擦嘴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