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奶奶的葬礼(2)

 
八奶奶的葬礼(2)
2015-10-26 09:35:24 /故事大全

自从六叔去世后,从外面回村里的人,无论那一年收入如何,都要给黄葛树下的八奶奶一些钱物,说八奶奶送自己走,迎自己回来,等了整整一年,应该的。八奶奶怎么都不收,她说自己牙口不好了,吃粗茶淡饭足够了。但是,八奶奶不收怎么行呢,执意给钱物的人说,我们在外打工的都商量好了,我们没有能力找到大雄,我们养您的老!八奶奶就眼泪汪汪地呜咽:大雄啊,你到底活着还是死了,早点有个实信儿,让我死心嘛!

关于冉大雄的下落,冉家沟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秘密,坦白点说,是对六叔有愧。六叔托他们在外面相帮找一找,这在六叔看来,是应当应分的。六叔帮着乡亲们找过猪、找过羊,找过鸡、找过鸭,找过猫、找过狗,只要谁家不见了什么,六叔就躬着腰满山遍野地寻找,不论费多大劲儿,六叔总找的到,哪怕不是活物,是一堆臭气熏人的尸骸。但是六叔托他们找大雄,开始他们是不屑的。大雄没有跟冉家沟打工的任何一个人出去,说是约了外乡的同学一起走,这就有看不起冉家沟人之嫌,冉家沟的人外出打工,都是一个带一个,就像走在山梁上那一串溜儿。当然,这也是冉家沟不成文的规矩,也或者是虚荣心作怪,毕竟谁带谁出去挣了钱回来,带的人和被带的人面上都有光。仿佛就是冉家沟的荣耀,能光宗耀祖的。冉大雄一声不吭跟别人走了,谁心里乐意呢?因此,六叔相托的时候,虽然嘴上都“嗯嗯”地应着,其实心里没当一回事。没当一回事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原因,那就是广州、深圳不比冉家沟,那位改革的总设计师在南巡讲话中划了一个圈,这个圈就把广州、深圳无限放大、扩大了,全国各地尤其不发达地区的人都涌向那里,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的人,汽车来来去去的,要找人谈何容易?另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打工是计时计件给工资的,找人是没有人计时计工给工钱的,不像原先冉家沟的农业合作社,找猪找狗都计着工分,就是包产到户不计工分了,也不过是把手上的活儿抓紧一些,不延误工时。可在广州深圳不同,你要去找人请假,痛快的说去吧,按天扣工资;不痛快的说,生产恁个忙,你还有闲心请假,那就辞职吧,不要占着茅坑不拉粪!

于是,六叔的相托成了电波里的一句空话,远隔千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却湮没在轰隆隆的机器声里,时间一长,就忘记了。也有睡到半夜记起的,暗地里叹息一声,祈祷大雄已经和六叔联系上了,天亮再睁眼,又忙不迭地吃了喝了上班去。年底回到冉家沟,面对黄葛树下的八奶奶,心里像被尖利的刀子捅了一下那么难受。可是还少不得要到六叔家里走一趟,带上椰子糖、香蕉片之类的特产,少不得问问大雄最后的那些细节,信口说自己请了多少天假,跑了东莞、虎门、潮州等等地方,问了不下千人,就是没见着大雄。六叔就一脸感激和歉意,六婶就要抱柴烧茶煮荷包蛋泡米米茶来招待大家表示感谢,一伙子人就赶紧跑去将灶孔的柴火灭了,说大雄人都没找回来,怎么好意思吃!

一伙子人就表情讪讪地出了六叔家的门,再回来时,又少不得要到六叔家自编自话说一通,多少年来,冉家沟的出门人都习惯了,大雄要是哪天自己回来了,不光是惊喜,还要把他们吓一跳!其实他们开始还暗自期待,冉大雄会碰上自己,广州深圳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反正在那些打工的集中区,要碰上也不是难事,何况还有偶尔的休息日,在外面走动走动,总能碰上几个认识的人。可是五年后吧,他们就不大相信大雄会出现了,也会怀疑大雄不明不白被什么人暗害了,或者不小心意外出事了,反正,意外死亡、凶杀、自杀的事件太多了,在广州、深圳打工的人像蚂蚁一样,一不小心就被脚踩死了,被什么东西砸死了。听到这些消息,冉家沟的人也会想起大雄,想起人这么活着有多冤枉,跑到这人潮密密匝匝的地方来寻死,有什么意思啊!再回去之后,也会跟六叔摆谈这些见闻,其实也是一种暗示,希望六叔别再托他们找人了,找不到的。谁知道六叔一根筋似的,正月初五早上,六叔瘸着腿,挨着院子一家一家地上门去打招呼,麻烦他们找找大雄!六叔知道冉家沟的人都喜欢六、八、九出门的习惯,取意“初六出门顺顺顺、初八出门发发发、初九出门刨堆堆儿”之意。六叔不赶早,也不赶晚,就在初五上门给正在准备出门的人送上卤鸡蛋、盐水花生等自家产出物,再叮嘱一句“空闲时帮忙找找大雄,叫他找不找钱都要回家过年!”冉家沟的人压根儿就不想吃六叔的东西,路上不过三四天,自己带的东西都吃不完,哪里还要六叔的。但又不忍心拒绝六叔,如果不收东西,就是明着拒绝六叔的请托。因此,一年一年的,六叔的登门请托像紧箍咒一样,一年比一年让人头痛,但六叔就那么点事,大家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说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

五年前的那个正月初五,六叔走到最后一家,冉大志的儿子二娃正在往牛仔背包里装东西。冉大志跟大雄是同龄人,俩人一起读书,初中毕业后,大志不读书了,学泥瓦工。后来兴起“跑广州”,大志就随潮流出去,在工地上当砖工。六叔进了门,冉二娃说我爸出去了。六叔说,没事,把这点东西给装进背包里吧!说着就把捆扎好的那包物什塞进背包里。

哎呀,六爷,我爸带的东西太多了,拿不走!二娃叫了起来。

不是说你跟他一起去吗?六叔了然似的说。

是,我要去,我妈妈也去。

你妈也走,家不要了?六叔吃惊起来。

是,我妈去给我们煮饭。

二娃妈于秀梅前些年一直呆在家里务农,操持家务,侍候老公公九爷爷。去年冬月,九爷爷去世了,于秀梅一下子轻松了,说再坚持大半年,等二娃初中毕业就去冉大志的工地上煮饭。冉二娃在他们商量时说,我不读书了,反正成绩孬,也考不起,多读半年少读半年没什么区别。冉大志看着二娃的成绩通知书,重重地叹息一声。因为通知书上除了体育,其它没有一门课程是及格了的。后来冉大志说,不读就不读吧,一点都不用功,去工地上下下苦力,就知道你是不是该好生读书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而且不只是二娃家,还有两三家,都是这样打算的。把老一辈的送终上山,把小一辈的养大成人,合家就出门打工去了。

六叔愣了半晌,还是固执地说,带上吧,也是我的心意!二娃护住六叔的手,说不用不用。六叔心里一阵阵发紧,眼睛发红了。那些今年合家外出的,都说自己今年过年大概不回来了。过年火车挤、汽车挤,飞机票都难买,一年挣点钱都散在路上了。现在一家子出去了,再也不用每年往家跑了,还能节省一笔钱。他们对六叔的请托,都有些难为情。六叔看出来了,心里也越发难安。

二娃也不知道那句话是怎么冲口而出的,到底是少不更事的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嘴上藏不住话。昨晚睡前冉大志和于秀梅都在商量,说六叔明天一定会来,也没人敢点醒他,二十年了,大雄怕该转世了。二娃笑嘻嘻地说,我告诉他!冉大志眼睛一瞪,不满地说,要你小娃儿多嘴多舌的!

二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看见六叔的拐棍“啪”地掉在地上,人挨着墙根倒了下去,二娃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跑出去叫人,等冉大志回来扶起他,六叔眼泪汪汪的,挣扎着站起来,梗着脖子,咔出了几口血,话已经说不清楚了,没多久,六叔眼睛大大地睁着,就断气了。

冉大志着手料理了六叔的葬礼后,带着二娃去了深圳,于秀梅留在家里,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于秀梅要留在家里照顾八奶奶,毕竟,六叔是在冉大志手腕上断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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