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姑姑还没来。
母亲又问,小珍咋还没下班?
父亲说,前线很远,一上去就得十天半个月。
我又在心里说,骗人。
半个月过去了,姑姑还是没来。
母亲又问。
父亲不再回答。他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我说,我知道她在哪儿。
父亲和母亲分别用惊诧和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准确无误地把他们带到了种着一棵小柳树的坟墓前。
十
我们一家人虽然在油田上安顿下来了,但日子并不好过。父亲工作在“前线”,正如他所说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母亲和所有的家属一样被组织起来种地、盖房。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她们必须自己养活自己。我也和村里的孩子们一样,带着我的狗,整日在村庄附近的田野里转悠,寻找着可以充饥的植物和动物。
生活一天天地继续,姑姑的事渐渐被我们遗忘。
就在这时,老家来信了,说奶奶病重。父亲本打算立即回家,但他却悄悄地把信揣在了胸口,他是怕奶奶跟他要人。
不到一个月,老家又来信了,说奶奶去世了。父亲在荒原上一个人接受了这个噩耗,连母亲都没有告诉。他像平常一样刨土、安装,与铁管子、钢构件打着交道,似乎只有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下料、焊接上才能够活下去似的。
这以后,父亲变得更加缄默,整日的没有笑容,像一尊会动的画像。他就这样一天到晚地劳作着,像一个苦役犯,在沉默与悲恸当中,一年一年地老去。
如今,在那些漫长的黑夜里,我攥着这张充满死亡气息的照片,回想着发生在久远年代里的事情。我相信处在人类童年期的人,就像一些动物一样,能够知晓某些灾难的到来,以及灾难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