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闷热无风的晚上,七点左右就断电了,天色还微亮,小镇的居民坐在家门口纳凉。长夜无聊,九点左右,有些风来了,稍微凉了下来。女人们打着哈欠,带着小孩进了屋先睡了,只剩下男人们在门口喝茶抽烟,抠着脚丫,摇了蒲扇,昏昏欲睡地说些闲话。
最先有人看到河水里有片暖暖的火光,再是鼻中闻到烟气,这些懵懂的男人才惊觉起来,起身察看,随即高声喊叫了起来:走火了!走火了!大家才发觉是米铺起了火,顿时乱作一团。抢了水桶脸盆,跑去救火。看来火是从屋后内部烧起,不一会就引着了米铺的囤粮,再沿烧到整幢房子。百年的木结构,干燥沉郁,墙壁地板都是极好的燃烧之物,再加上米铺里几千斤库存,烧得哔哔剥剥,火星乱跳,哪是几担水能救得了的?很快房子就烧穿顶了,河水里映出个大火堆。一股浓浓的白烟带着谷物的焦香,在镇上飘荡。
黑暗中,一镇的人哭鬼嚎。去救火的人不得法,一盆水浇过去,火头一缩,马上再熊熊地反扑回来,立定的人走避不及,被烧得皮焦毛燎,有两个被送到医院去。一排人在河里取水,最下面的人忙中有错,碰碰撞撞之间脚底一滑掉进水里,被人用竹竿捞上来。女人们困思懵懂醒来,在慌乱中穿了亵衣夺门而出,发觉落下三岁的小囡在屋里,再冲进门去,却无论如何找不见了,不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镇里干部们指挥着人搬来抽水机,搬上搬下,忙得七荤八素,到最后才发觉没有电开动不了。有人高叫:烧过来了,烧过来了!近处的人开始往外搬箱笼杂物,住得远一点的,爬到房顶上看风色,准备随时逃火
大火烧到清晨才停歇,米铺只剩两架乌黑的山墙,整幢楼塌了,一地的瓦砾。左邻右舍有七幢房子也被波及,各有损坏。好在起火时米铺已经打烊,员工都下班回家去了。住客堂间的人家正好不在家,阿大在外跑单帮,他老婆回乡下娘家。小刁麻子夫妇倒是被火困住了,趴在窗前叫救命。有人搬来长梯子,他和老婆从二楼窗口顺了梯子爬下来,只扭伤了脚腕。等到看热闹的人见到火场残骸中有只猫,也被烧得皮焦毛燎,鬼鬼祟祟地在杂物灰烬中出没,才突然想起:还有娘娘呢!怕是没跑出来。
火场检测的结果是,火正是从娘娘睡的栈房里烧起的。大概是蜡烛惹的祸,镇上发生过好几次由点蜡烛引起的险情,都是刚起火就被发现扑灭的,这次是真正地烧了起来。但奇怪的是,在火场没找到娘娘的尸体,只有几根烧焦的、细细的骨殖,一碰就碎。公安局来人看了说这不是人的骨头,可能是猫狗之类的动物。那么,一个大活人,能到哪儿去了呢?
娘娘成了镇上一个不解之谜,有人说在普陀山的一间庙宇里看见过她,在殿前扫地做杂活,把烧下来的烛油收集起来,卖给再生工厂做蜡烛。有人说她投靠了乡下阿叔的儿子,帮了人家带小孩,顿顿吃红烧肉,还长胖了。也有人说这场火是她有心放的,小刁麻子一家用计霸占她房子不还,那么索性大家都没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也有人说,其实,那几根骨头就是她的,最后日子里,她人瘦得只剩四十几斤。
在火烧过的米铺原址上造起了一幢四层楼的商场,水泥钢骨,方方正正,富丽堂皇。只是跟四周的环境不怎么协调,太大,太新,太鲜艳,太突兀,就像某人被江湖牙医镶了只大一号、露在嘴外的金牙齿一样。不过镇里领导很喜欢,说商场是创税大户,又是现代化的标志。
说得再花好桃好,镇上人还是看不惯,又不能反对领导的意思,只好转弯抹角地说:哪一天娘娘回来,要不认得了。
有个把邻舍是知道她的,摇着头,说:不会的,依我看,她一世人做得这个样子,恐怕是不肯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