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赖以吃口太平饭的米铺,是镇政府动员的对象。积极分子们一次次地上门动员,软硬兼施。锣鼓队在店门前从早到夜打鼓敲锣,闹得人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踊跃响应”。在讨价还价中,她一直想帮“阿叔”在米铺里留只饭碗,自己也有个照应和帮手。开始好像有几分苗头,阿叔是雇农成分,是新社会当家作主人公的。最后政府却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种田的不能留在镇上工作,那是有城镇户口人的特权。
作为“资方”,每个月到手几个可怜的“定息”,一季度开次会,她被剥夺了米铺的经营权。平时无事不得进入店堂,说是会影响员工工作的。她和老姆妈好歹还保留了楼上的居所,但只能从后门进出。当年上门来调戏她的小刁麻子,做了米铺的副经理,处处跟她为难,任何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上纲到劳方资方的斗争上来。她为不惹麻烦,也尽量在米铺少露面,少打交道。
一个女人年届三十,早上醒来突然不知如何做人了,日子不知如何安排了,魂丢了,手脚也没地方放了。提了只竹篮去买菜,回来还是只空篮子,集市上的鱼肉蔬菜,她看了一点胃口也无,不晓得要买点啥。末了还是回家烧点稀饭,就着酱瓜乳腐,一天三餐随便对付过去。平时,终日无所事事,拿块抹布东抹一下,西抹一下。绣绣花,结果戳了自家手指,描描红,却把墨汁淋漓打翻。只好俯伏在前窗看人来楼下买米,再去临了后窗看河水流淌。只见一江春水上,小船风致荡漾,岸边丝丝柳青丛中,燕子盘旋筑巢。看着看着脾气莫名地就坏了,没来由地跟瘫在床上的老娘拌嘴。夜里睡在床上想想自己是在作死,但心里的苦恼又没法排解。唯一能做的是,蒙了头哭一场。哭过之后,起来揩把脸,一抬头,窗外月在中天,河边野猫叫春之声凄凉。
家里的猫生了,一窝没睁眼的小猫挤在一起吃奶,老猫伸长了腰身,把一排奶头袒露出来,舒展之极,惬意之极。或扭转了头,伸长了舌头,对小猫舔啊舔的。这副天伦之乐景象看得她热泪盈眶。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朵花还未开过,突然悟到,这朵花还没开就差不多要凋谢掉了。
人憋到了这个分上,邪劲就上来了。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怎么样再活一次。办不到?那么,能抓到手上多少是多少。以前在乎的面子,身份,名声,全都抵不过一只母猫在生育抚养小猫时得到的满足感。她不能结婚,没有成家,但她想要个小孩,不管三七廿一,不管将来如何,她要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孩,嫡亲的血脉,趁现在还来得及,养得出,否则真是白活一世人了。
阿叔在农闲时搭船来看她和老娘,在城里待过的人,再回到乡下,总觉得有所欠缺。就算是比较富裕的乡村,农民还是要很辛苦地劳作才能有份温饱。阿叔带了些乡下的土产来,十来个自家养的鸡生的蛋,一捆茭白,两筐水萝卜,一蒲包田里捉来的黄鳝和田鸡。阿叔陪了老娘说闲话,她兴致颇高地去集市上买小菜,嘱咐斩肉的师傅拣肥多瘦少的给她切。霉干菜红烧肉是要多点肥肉才入味的。再去烟酒供销社里沽一斤散装五加皮,两包飞马牌香烟。好茶好烟,留阿叔吃饭。阿叔说起现在乡下也弄什么高级社了,良莠不齐的混在一起吃大锅饭。累的累死,闲的闲死。还说乡下到底闭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村也没一台无线电,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言语中透出对城里的无限留恋。阿叔每次走时,她都要塞些钱,三块五块,十块八块。乡下农民的孩子多,开销大,这点钱对一直手紧的阿叔不无小补。
有时误了船,阿叔留宿镇上,现在米铺后面的栈房不能搭床了,阿叔就在客堂里打床地铺。她虽然有意,阿叔看样子也不拒绝。但那张纸捅破也不是太容易。不管怎样,她门面上总是没出阁的小姐,米铺的前主人,不能直通通地钻到一个雇工的被窝里去。这个过门不晓得怎么打才好,真是费煞心思。
不过女人既然起了意,这件事就一大半成了。男人在这方面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圣人和莽汉同样束手就擒,高官和草民无一例外。女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软语,一个姿态,不经意间,看似紧闭的闸门悄然洞开,积聚已久的洪峰倾泻而下,身份地位,年龄相貌,贫富悬殊,种种阻碍一并摧垮。只剩最原始的欲望熊熊燃烧,涤荡一切。
她其实是不太懂的,年轻时春潮泛滥,懵里懵懂地和收粮队长干下了那件事,急急匆匆,囫囵吞下,个中滋味却不曾细细体味过。出了事情之后又害怕,不敢重蹈覆辙,如被蛇咬一口十年怕草绳。平日虽也有心思萌动之时,但总压抑着。这次终于爆发了,一尝之下,不曾料到竟有如此销魂境界,峰回路转又曲径通幽,润物无声又泽被全身。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饥渴之年。那机关不去触动还好,一旦开了禁,就欲罢不能。阿叔虽不年轻,但常年作田出力,筋肉强健,身大力沉。又因乡下人搭上了城里人的小姐,实属有面子之事,为讨女人欢心,格外地搏命卖力。楼下米铺夜晚无人,他们放大了胆子,横平竖直,颠鸾倒凤,弄得楼板唧唧作响。
阿叔是会撮弄女人的,会先讲些乡下人男女勾搭之事,姐夫勾小姨子,老公公偷窥儿媳妇,佃户搭上少奶奶。绘声绘色地,细细地描述先是如何地撒网,如何着肉,最后又如何地入港,听得她脸红心跳。阿叔还会用一根蟋蟀丝草施展轻功,慢慢地撩拨她的身子,从喉间到脚底心,时紧时慢,在要紧关节处欲擒故纵,弄得她浑身如蚁搔爬,欲火中烧,全然不顾女人的矜持,嚷着叫着:死阿叔,老棺材,要死了,不作兴这样弄怂人的,快点呀阿叔偏偏不从,慢工出细活,直撩得她上面频翻白眼,下面水漫金山,才提枪上马,像舂米似的上下耸动,总要一盏茶的工夫才罢休。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抱在一起再说些昏语秽话。男人像砂皮般粗糙的手掌抚挲着女人的腰肢屁股,说到底是城里人吃得好,又不见太阳不吹风,养得身上细白粉嫩,像上好水磨糯米粉做的。就是两只奶子小了点。说女人要被男人常常捏捏,奶子自然会大起来。她痴戆地说大奶子好在哪里?阿叔涎笑着,说:就好在像红烧肉有肥有瘦,有嚼头能下饭。她听了便拳头雨点似的在男人身上擂打:我是红烧肉?那么你就是霉干菜,绍兴霉干菜,老帮菜男人被她撩得性起,一把按住,翻身上马,梅开两度,一面卖力地上下耸动,一面狠劲地捏她奶子,嘴里还嘀咕着:霉干菜红烧肉,味道好得来。她就把个头左右乱甩,唧啊唧啊地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