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倩指指那“举手无悔大丈夫”,笑吟吟地道:“三叔公,您悔棋了。既然走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了。”她这话一语双关,梁德荣抬头向她一望,却把“将”一推四格,吃掉了杨亦秋的车,笑道:“我这是破了象棋的规矩,可是杨先生的棋子也确实被我吃了。规矩是胜者定的,我说它成立就成立。”杨亦秋飞象过河,也吃掉了他一个车,笑道:“您的老帅能出框,我的象就能过河。”梁倩笑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大家都不按牌理出牌,乱来乱去,两败俱伤。”梁德荣看看杨亦秋,看看梁倩,三人同时大笑。
晚间冬伯提着灯笼带杨亦秋和梁倩去书房旧址。“房”早已不在,砖瓦也早都打扫干净,但地基烧得干裂发黑,可见当日火势之强。冬伯泪水直流,梁倩好言抚慰,又接过灯笼,要他先去安睡。确定四周无人,她才悄悄把内情提了一下。杨亦秋道:“想不到还有这样曲折的隐情。不过你表妹的话也是一面之词,也不能就此定论。”梁倩道:“所以刚才你们下棋时我才出言试探,结果他果然有些紧张。晶晶这丫头,心计之深,骗过了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但她这样苦心孤诣,也更证明了她要谋算的敌人手段厉害。”她吁了口气道,“她说的多半不假。”
次日二人给小安上香、焚纸,近午时选了一条幽寂的小街散步。街上行人寥寥,青石板的路面刻着吉祥如意的花纹,在这阴阴的雨天,更增了萧索。杨亦秋道:“咱们上哪儿去?”昨天晶晶说到“咱们”,她觉得一阵寒意:这时杨亦秋说“咱们”,她却感到一阵暖意。她道:“你知不知道我叫你来镇江是为了什么?”杨亦秋道:“我问过你,你只说是关于一张图。”梁倩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是为了一个大宝藏。”杨亦秋愣住了。梁倩娓娓道来。
原来在清末时,镇江原有四大家族,家资巨万。自从镇江被列为商埠,英国人进驻,四大家族生怕被西洋人明敲暗盗,相约把大部分财产换成不贬值的金条,藏到一处极隐秘的地方。他们定了盟约,后人若遇到天灾人祸,一家有难,三家支援,互相扶持,共同动用那笔财产。另外三家到了此时都已没落,想起这笔钱来,来找梁家族长商议。族长就是梁德荣。
梁倩道:“其实这个秘密他本来并不知道,只有我们长房才明白其中关窍。这三家跟他一说,他反而留了心。要找到这批价值连城的金条,需要四家各拿出一片布,拼凑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藏宝图。那三家的族长后来接二连三死去,家里又先后失窃,我就猜到是三叔公查到了那三块布片的下落,雇了人杀人、偷布。”杨亦秋道:“你们梁家那块布昵?”转念间忽然想到:“在《甘石星经》里?难怪你说晶晶一定没有说谎!”梁倩叹道:“只怪先父认定了这布是传家之宝,只该留在镇江,否则就是对不起祖先。我既不能带到上海,只好缝进书里。书房里古今丛书数以千计,三叔公竟然找得到《甘石星经》,毅力和才智都是了不起的。”
杨亦秋道:“你干吗急着要这批金条?”梁倩道:“日本全面侵华只在旦夕之间。战事一起,绝不是一年半载能平息的。既然三叔公和日本人都在打这个宝藏的主意,我想抢先一步把这批金条变卖,充作我国持久抗战的军费。”她说到这里,双眸发亮,闪动十足的欢喜。杨亦秋看着她的如花笑颜,不由心中一动。
梁倩避开他的目光,抬头笑道:“太阳出来了。阴雨天终于结束了。凡事都有个了结。”杨亦秋定了定神才道:“咱们现在往哪儿去?”梁倩笑而不答。
又走一程,杨亦秋一抬头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只见一山,外形如一只金鳌,绮丽秀美,正是镇江最负盛名的“金山”。
梁倩但笑不语。
三人来到“江天禅寺”,见那寺宇别具匠心:殿堂楼阁,傍山叠建,丹碧辉煌,巍峨壮观,整个建筑竟似已将山体包住,果然不负那“金山寺裹山”的称誉。梁倩是从小见惯了的,杨亦秋却不胜欣羡。梁倩看他游兴高涨,颇为开心,边走边告诉他,梁武帝萧衍亲自到过金山寺,参加水陆大会盛典;王安石政务之余,也要“重经高处寺,一与白云亲”。她信手拈来,引经据典。杨亦秋没听过这些掌故,问道:“什么是水陆大会?”梁倩道:“水陆大会也叫水陆道场,形成于汉中,到宋代时就广为流传,是咱们国家佛教法事中最隆重的一种盛会。”杨亦秋叹道:“你懂得真多!偏偏你的搭档,我,是个笨小子。”梁倩忙笑道:“我懂什么?不过是以一当十的卖弄罢了。”杨亦秋一笑。
二人看了白龙洞、法海洞、江天一览碑,杨亦秋道:“你这关子要卖到什么时候?到底来干什么?”梁倩低声道:“别露声色,听我说,后面有五个人跟踪我们。”杨亦秋向后一瞥,神色自若,口气却很沉重:“恐怕不止五个人。”梁倩眼光一扫道:“真的,五个人后面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暂时不能去我想去的那个地方了。”杨亦秋道:“那咱们先在各处打转,把他们弄得头昏脑胀,时机一到就把他们甩开。”
她领着杨亦秋登上赏月的胜景“妙高台”。此时虽是白天,但想象中秋登台,皓月当空,玉宇澄澈,耳边仿佛浮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千古绝唱。杨亦秋和梁倩身份特殊,多历忧患,虽在险境,仍能品味佳景,咀嚼滋味,并不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