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刘石头坐在一堆栎木炭火前，烤着红肿的大手，烤着又疼又瘁的双脚，烤着冰冷冰冷的身子，烤着烤着，忽听得山脚下战马嘶鸣，军号嘹亮，杀声震天，刘石头一个激灵，冲出洞口，跑下山去
可是，这只是个很可人意的好梦。刘石头刚才睡着了。
现在，蜗居在山洞里的刘石头已经没有什么预感了。一连串的预感成了水中月之后，对预感就不再那么相信了。掐指算一算，他在石牛山上已经整整捱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在这些每天都不太寻常的日子里，他大约有过五六回预感，有的十分强烈，有的相对要弱一些，每回都在太阳升起时觉得大部队今天是一定要来的，但一回回都随着太阳落山，星月满天，而化为乌有了。如此一来，他不再有预感，只剩下了盼望和等候，等候和盼望
这些日子里，刘石头每天都在苦苦等候着，切切盼望着。夜里躺在炕上时，他想，天一亮他们就会来了。于是，太阳一露面他就一个激灵爬起来，走出洞口，站在山峰上翘首盼望，久久等候，直到夜幕笼罩了山冈。
白日就要过去的时候，他想，天黑以后，他们就会来的。于是，他在洞口外点起一堆松枝火把，洞口里烤着栎木炭火，躺在炕上也竖起两只耳朵，悉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天快要过完了，他想，明天，就在明天，他们就一定会到来的，一定—会——来的。
明天，也就是接下来的一天，跟过去的一天并没有什么两样。石牛山还是石牛山，刘石头还是刘石头。在这莽苍的石牛山上，只有一个盼望和等候着的刘石头。
不，不。石头想，每天都有太阳出来，他们每一天都是有可能到来的。甚至是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的。我就得这么听着山下的动静，就这么盼望着，就这么等候着吧。他们肯定会来的，他们怎么会不来呢？也许，他们这时候就在路上，正以小跑的速度朝石牛山方向急行军，正在向我刘石头走过来呢。没准儿他们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转来转去，寻找着我，或者他们干脆就成心不让我看见，而是故意躲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其实他们也就是想考验考验我刘石头。那么好吧，你们就先考验着吧，直到你们愿意让我看见那一刻为止。放心吧同志们，我刘石头是经得起考验的。
在苦苦等待的日子里，有件事情让刘石头一再感到后悔，想起来就后悔得要命，有一句话他当时没有问明白，或许是他没有听清楚。
那天，临分别的时候，首长郭参谋要他留守在石牛山上，跟他说过些天还有大部队要来。首长郭参谋说的好像是——过些天，但是，过些天，到底它具体又是多少天呢？是十天八天，还是半月一月，还是仨月俩月？唉，这可不能怪人家郭参谋，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怪你自己当时没问个一清二楚。你没问个究竟，那就不能怪别人了。
是啊，谁让我当时答应下来了呢？也许，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下这桩事情，而是应该坚决跟随着首长郭参谋他们一道走。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呀。既然应承了下来，你就只有等待了。人哪，说话得算话！男人哪，说话更得算话！不，一个兵哪，说话绝对得算话！没错儿，我刘石头现在的身份是个兵啊。
不过，那个首长郭参谋当时是不是随口说说就算了呢？或者是他不想带我跟他们走，而用下的一计？这种念头只那么一闪，刘石头就感觉着浑身颤抖，骨头里都浸透了一股寒气，比石牛山上的寒风还冷。但接下来他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就怒骂自己，你真他妈的是胡思乱想呀，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人家郭参谋？他那么大一个首长，而且是皮司令手下的人，怎么会这样做呢？不可能，一点可能都不会有的。怕是你刘石头自己支持不住了，想当逃兵吧？逃兵是可耻的，那是该挨枪子的。可是，首长郭参谋是不是没跟他说的那支大部队联系上？或者联系上了，但是大部队改了主意，改别的道走了，不从这儿过了，有没有这些可能呢？有，还是没有？刘石头啊刘石头，他拍打着自己的嘴巴和脑门说，你不应该想这些烦死人的问题，这些问题是不该你想的。你的任务就是在这儿等候，等候。除此之外，你无事可做，无话可说，不能有任何别的念头。
在苦苦等候大部队到来的日子里，刘石头心里这些念头犹如他炖肉时的水在沸滚，又像烙饼那样翻过来翻过去，翻过去翻过来。有时候，他一天就会变一个想法，一会儿就变好几个念头。但有一点，是一直都没有改变的，那就是等候和盼望，盼望和等候。
刘石头站在高高的山冈上，朝下边望着，望着。寒冬里并不毒的阳光下，他也用手搭起凉篷，眼睛都望疼了，就坐在冰一样凉的岩石上，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你们总该来了吧。
哼！今天不来，那我就等你们到明天。若是明天还不来，那我就等你们到后天。我再等你们十天，再等你们半月，再等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
嘿！你们是不是在给我较劲儿？行啊，那咱们就好好较一较劲儿吧，看看到底谁能犟过谁？！反正你们已经把我的犟脾气给惹起来了，我刘石头就不相信犟不过你们，等不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