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这两日,每顿饭只能喝半碗米汤,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整日不停地咳嗽,有时候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半天喘不上气。李逸的母亲整日陪在身边。李逸实在看不下父亲的难受,就躲出去,站在场院边上看远处的山。一个人看山的时候,他偷偷流过泪,他恨自己没本事,挣不来钱给父亲看病,他甚至对自己上大学十分痛恨,他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可今后的两年,又该怎么度过?这个客观现实与父亲的希望纠缠在一起,就像两条蛇,不断地噬咬着李逸,让他看不到未来。
就这样,李逸和素素在傍晚的时候,在场院边上经常遇见。
李逸的家在场院旁边的巷子最深处。原来,共有三户人家,另外两户在早几年就搬到川道里去了。这几年,但凡在外面挣了钱的,要么在城里买了房子,举家搬到城里去,要么就在川道里修了新房,住进了宽房大院,扬眉吐气的。李逸家因为父亲生病,再加上自己和妹妹上学,日子艰难,也不奢望其他,就在老房子里住着。他的家,从山顶上往下看,自是萧条衰败的模样,与川道里红灿灿的砖瓦房大相径庭。
起初的时候,他们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相互并不熟悉,李逸一直在外面上学,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李逸不敢走远,他只想出来透透气,万一父亲有什么不测,也好回去照应。而素素见李逸来了,也没有避开的意思,反而觉得有趣。在素素看来,李逸就是个孩子——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她想,若不是自己得了病,以她那时的学习,也能考上大学,那她的日子定然是另外一番光景。因而,她对李逸充满了好奇,她想知道他在大学的生活。她说:“大学一定很好吧?”李逸被问,脸立刻就红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嘿嘿地冲她笑。素素又问:“在大学里有女朋友吧?”李逸的脸就红透了,连忙说:“没有,没有。”素素看他的样子,就捂着嘴笑起来。
后来,他们就慢慢熟悉了。素素问李逸大学里的事,李逸就向她说大学里的老师和同学,说他们举办文艺晚会,他表演了节目的事,还说他们宿舍里打架的事,当然,也说别人谈恋爱的事。素素这时就又问:“你也谈了吧?”李逸就又慌忙摆手:“没有,没有。”素素说:“有就有了,怕什么?”李逸说:“真没有。”素素不信,偏要他说说女朋友的样子来。李逸无奈,只好说:“像我这样的穷人,谁家的女子能看得上?”素素说:“怎么就看不上呢?”李逸说:“即使看上了,我也没钱理人家啊。”素素知道刺疼了李逸,便再也不提。
他们站在场院边上说话,李逸给素素讲了今天去镇上给父亲买药时见到和听到的两则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一则是现代版的宋江和阎婆惜。这是李逸第一次见人被一刀一刀地捅死。当时他刚从药店出来,就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抓着一个和他一般年龄的女人的头发,扭打在一起。那女人尖叫着,骂着脏话。赶集的人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就像两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相互撕咬着对方,后来,那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尺见长的弯月尖刀,像捅棉花包一样一刀一刀刺进女人的身体,直至女人倒地,他还不停歇,以致用力太大,弯月尖刀的刀柄折断了,他拿着刀柄仍然在女人的身上挥舞,那刀刃,明晃晃地扎在女人的左胸上。周围的人说,这两人刚刚离婚,女人准备再嫁,男人心里过不去,在街上见了,就用刀子说话。有人说,这男人定是事先准备好了的,不然哪儿来的刀子?也有人说,刀子是卖肉的老哈的,是男人遇见了女人之后,一时抢了刀子。但不管怎么说,那男子倒是冷静,杀人后,他从旁边的西瓜摊上取了西瓜,三拳砸烂,兀自勾头吃瓜,不管旁人。更为奇怪的是,派出所就在附近,及至那男子吃完瓜,也不见有警察来,他觉得无趣,就自己去了派出所。
第二则案件是现代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莲。这是李逸回家的路上,开车的司机讲给大家的,也是最近三四天里的事,发生在镇上的东街。那男人是上门女婿,老实巴交,对自己的女人惟命是从。女人每晚与自己的相好打电话打情骂俏至深夜,全然不顾一旁心如刀绞的男人。男人被吵得睡不着,实在忍受不住,就骂了女人几句。女人受了委屈,心中十分不快,睡至半夜,越想越气,就想教训一下那蒙头酣睡的男人,下床取了半截砖头,轻轻重重地在男人的头上敲了几下,觉得解了气,才安然睡下,等到天明,才发现男人已经气绝而亡,脑袋被砸扁了,血肉模糊。
这两则凶杀案,投放在箭子川道上,能把方圆十几个村子炸得鸡飞狗上墙。箭子川道上的人就是这样,天下任何大事都与他们无关,而在眼皮下死了人,就比天还大。说白了,还是女人金贵,箭子川道上的女人,不论是瘸子傻子瞎子,只要能生孩子,就没有剩余的道理,总归或好或坏都有人会要的,尽管娶一门亲事所花的彩礼要他们在外面拼命很多年才能挣到,尽管娶进门之后,他们仍然会对她们拳脚相加,但在她们单身的时候,她们比金子还值钱。
于是,素素说:“镇上的女人真恶毒!”素素说的镇上的女人是指那“潘金莲”,可李逸却把前一个“阎婆惜”也联系起来,一时想不通,他觉得那阎婆惜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素素怎么能说也是恶毒呢?他没有接她的话。
但沉默了一会儿,素素又说了一遍:“镇上的女人真是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