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望着米耀宗的背影,生生地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米耀宗想,这一次他一定要冷静地确认一下,如果他弄错了,他就安心地回来;如果孩子还没发硬,那么不管他眼睛闭着还是睁着,他一定要抱他回来。
米耀宗是两个小时以后回来的,他老婆站在门口望过好几回了。要不是实在不能去,她也早就跑去了。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孩子,是孩子爹。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米耀宗的老婆坐不住了,她打算去找村长商量。就在这时,他回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身上全是雪。她没开口问他,他自己开口了,他说,我们的儿子不见了。但她没听懂。
我刚才、我刚才去、去那里,我放儿子的地方没有儿子了。被人抱走了。他对她有些气恼,鼻子里呼呼地冒着白气。
哦!她想了想,平静地说,哦,是不是那里雪太大,怕被雪盖住找不到,儿子被他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他们就是村长所说的第二天埋葬儿子的人。他们是谁也许有人知道,但大部分都不知道,死者的家属更不知道。他们一般是乡里的孤寡鳏夫,无儿无女,没有家人可以连累。他们为夭折的孩子,以及自杀的、惨遭横祸的那些所谓的凶死的人曝尸、掘墓,以免死者不散的冤魂不肯离家而危及家人。死者的家人在第二天哭坟的时候把钱放在坟墓的顶盖上,这就是谢钱。谢钱并没有规定多少,完全看主家的经济和心意。碰上经济不好的,十元也有过;要是碰上个有钱的,可能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就那么压在了坟头上。但是,除了他们,谁也不会碰那个钱,那是断子绝孙的代价!他们当中也不会内讧或者冒领别人的钱,冒领了就是你下辈子还是干这个的。这个乡的人相信这个,也怕这个。
可是,米耀宗说,不可能。我去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我到处都找过了,不见了,真不见了。你不相信我们去看看,走,我们去看看。他拉着老婆的胳膊往门外拖。老婆用力地甩开,大声地对他说,你想一家人都不得安宁吗?
老婆不相信他。
她没看到儿子还在动,更没看到他疯了一样把东山凹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在阴风阵阵的东山凹,除了一条狗欢快地蹦来蹦去以外,就他一个人在焦躁地到处寻找。
那时,米耀宗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的儿子还活着,谁抱走了他!一定是谁听到我儿子的哭声,所以抱走了他。
谁抱走了我的儿子?夜幕降临的东山凹白得刺眼,米耀宗鬼影一样晃来晃去。
雪还在飘,北风还在刮,天那么冷,但米耀宗内衣已经湿透。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老婆却不相信他。
他说要找村长去,他要求村长帮他找儿子。
老婆死死地抱住他,老婆说,等明天去看看,没有儿子的坟,那我就相信你。现在你不能去找村长,你去找村长他也不会帮你去找儿子,不作兴的。明天真没有,那我们就名正言顺地去村里要人。
米耀宗终于安静下来了,老婆说得也许有道理,现在根本不可能有谁会相信他,帮他找儿子,他们不是都说娃死了吗?他一个人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他决定,明天一大早,他就去东山凹。
按照规矩,“他们”要在太阳出来之前就把孩子掩埋掉。
米耀宗几乎一夜没睡,他要在第一时间去东山凹。他甚至没来得及等老婆一起,在他觉得应该天快亮的时候就赶到了东山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