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宣传心中又一个谜:巫娘昨晚才回到鸟上,咋就知道来了个莆田老板要办连锁镇医院?难道她真有某种神通?
巫娘就有这本事,总能知道些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官场小道消息。
有一段时间,王宣传怀疑有内鬼,是这些别有用心的内鬼,把官场小道消息悄悄地告诉巫娘,再由巫娘的嘴传说出去。巫娘非常热衷传说这些信息,仿佛能从中获得某种满足。她传说这些官场小道消息时很有特点,只说事情,只说过程,不作是非判断,这就使得她的话,听起来绘声绘色、客观公正。而且巫娘见谁都能扯上话头,扯着扯着就能扯来一群人围观。一个话头,七扯八扯地总能扯出许多事来。起初那几年,没多少人在意,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能扯出多大是非?她姑妄说之,大家姑妄听之,无伤大雅。可是到后来人们渐渐发现,这些官场小道消息是有杀伤力的,尤其牵扯领导干部的言行时,往往会给领导抹黑。想想看,领导配个女秘书,接受某某某的宴请,本是司空见惯寻常事,但如果当个小道消息去传说,就容易使人产生许多意外的联想。官场上的事,想得做不得,做得说不得,说出来就容易惹祸。
王宣传留心观察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谁是内鬼。这就奇了怪了,没有内鬼,难道巫娘真能未卜先知?王宣传当然不相信。因为没有明确的内鬼,结果大家都有可能是内鬼。一时间,弄得人人疑神疑鬼,大家感到,仿佛有一只鬼鬼祟祟的眼睛,在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
有一个现象,曾引起过王宣传的注意,就是到了晚上,总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爱约上巫娘去喝酒。巫娘能歌善舞,人又长得不赖,在酒场上,她总能给喝酒的男人带来快乐。尤其在将醉未醉时,巫娘唱歌跳舞,王皮卡吹唢呐,巫娘唱红歌跳忠字舞,王皮卡吹民间情调和流行歌曲。他们竟然能吹得唱得荡气回肠,跳得舞得神魂颠倒。一群酒中男人,围住巫娘狂呼乱叫。
派出所曾暗中调查过,结果没有发现他们有违规言行。大家无非是喝酒唱歌,自找快乐,这是好事啊,所以就有官员不断加入进来,与民同乐。鸟上镇就这耳屎大个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在酒场很容易就都混成了熟人。
王皮卡是王宣传的堂兄弟,因是鸟上镇第一个买皮卡车的,所以大家都叫他王皮卡。他不爱种地,喜欢吹唢呐,在农村,算得上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起初,他靠走乡串户收购猪毛挣口饭吃,也因此挣到些钱。后来在王宣传的帮助下,办了家猪鬃加工厂,七混八混的,好哈(坏)把自己混成了乡镇企业家。他的身份虽然变了,但爱好吹唢呐的癖好改不掉,一天不吹,喉咙发痒,三天不吹,如临大丧。因此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不管路途多远,他都会不请自到。他会丢下正忙的生意,开着皮卡车,载上巫娘,赶去凑热闹。王皮卡吹的是民间情调,难免有淫声;巫娘唱的是红歌,跳的是忠字舞,按理,他们完全不搭调。可在某种场合,在乡村旷野,在红白喜事现场,他们竟然相得益彰,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广大的农村,人们就爱王皮卡的唢呐、巫娘的歌舞,何况,他们还是免费提供。
因了这个缘故,王皮卡的猪鬃加工厂,在市场竞争中,败下阵来,只好关门大吉。
厂子倒了,生活再难回到从前,王皮卡的老婆毛人凤也就跟人跑球了。她算是彻底看清了王皮卡这个人,他这一辈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乡村吹鼓手,跟着这样的人过日子,浑身的晦气洗都洗不掉。
王皮卡所有的资产,只剩了一辆皮卡车,还有一把铜唢呐。他只好又干起了老本行,开着皮卡车,走乡串户收购猪毛。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收购猪毛已再难赚到啥钱。好在还有唢呐,王皮卡也没把收购猪毛当正经事做,只要有唢呐吹,他就快活。王皮卡丢掉老婆的日子,倒也活得自由自在。何况,还有一个巫娘,有唢呐声响的地方,多半就有巫娘的歌唱。
巫娘爱热闹,喜欢赶场。一般的场合,大家并不讨厌她。可是巫娘有个毛病,就是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有时镇里接待宾客的酒场、开会的会场她也会突然赶到。巫娘就有这能耐,她会和在场的每个人打招呼,仿佛碰到的都是些熟人。有时人们给她个冷屁股,她也会拿热脸贴上去,实在没人理睬她了,她就跳忠字舞,唱红歌,轰都轰不走她。
这令镇领导很是头痛,因为他们都是酒场会场混来混去的人,碰上这么个疯子,而且是漂亮的女疯子,和她较真她会粘上你,和她不较真她也会粘上你,巫娘很善于和当官的套近乎,躲都躲不过她。
吴镇长找到王宣传,吴镇长说,王宣传,你可是专搞宣传的,抓精神文明建设的,那个巫娘,你说该咋办?王宣传说,该咋办?当然还是领导说咋办就咋办。吴镇长说,好。他要王宣传想个办法,把巫娘送进疯人院,吴镇长说,那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
问题是,鸟上镇没有疯人院,连县城也没有。市里倒是有一家精神病院,但早已人满为患。王宣传去了解过,现在要把一个人关进精神病院还挺费事的,要找专家鉴定且不说,还得拉关系,找后门,等指标。为了一个巫娘,值得这样去做吗?
王宣传把这情况向吴镇长汇报了,吴镇长想了想,直接给派出所挂了个电话,要派出所先把巫娘关起来再说。
关就关吧,这容易。只是巫娘的那头老山羊惹了些麻烦,它隔三岔五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牢房找巫娘,人们想不通它是如何进进出出的,也许人走不通的路,畜牲能走通?
巫娘呢,倒是没有反抗。她吃了睡睡醒了就唱红歌,在狭小的牢里跳忠字舞,只要遇见人了,就有话没话找话说。
巫娘的歌声,深更半夜会飘出铁窗外,有时会飘进王皮卡的耳朵里。只要听到巫娘的歌声,王皮卡就会停下来,日啦日啦地吹一通唢呐。
关了一段时间,派出所所长吃不消了。因为关一个人是要有成本的,而巫娘呢,没家没亲人管她,纯粹是白吃白喝白住,还得有人伺候她。
派出所所长找到吴镇长,要求拨专项经费。吴镇长感到奇怪,关一个疯子,还要拨专项经费?吴镇长说,怕是没这样的规定吧?就是有这样的规定,我现在穷得跟叫花子差不多,到处伸手要钱找钱,哪有钱给你?派出所长说,你没钱给我,要我把她关到死吗?要是真把她给关死了,谁负责啊?
没人负得起关死一个人的责任,他们只好把巫娘放了出来。
这时候皮书记说话了。
皮书记说,我们有些同志,法制观念太淡薄了,动不动就想把人关起来,送疯人院。他们就这思想水平,爱把简单的问题弄复杂。
皮书记问王宣传,王宣传,你这个专搞宣传的大才子,读没读过毛主席着作?
王宣传看着皮书记,不知他为啥问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王宣传没说话。
皮书记说,“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出自何处?
王宣传说,毛主席的《送瘟神》。
皮书记说,对,《送瘟神》。有句古话咋讲的?请神不如送神。
王宣传说,对。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悄悄地修正了皮书记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