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和三丫站在草妮家房子前的草垛旁,不肯再上前一步。冬天的傍晚雾气浓重,草妮家的窗户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霜,这是一个破败的农家院落。三间红砖砌成的平房,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已经出现很大的裂纹,配房是一间门头长满了杂草的土坯瓦房,那是草妮家的厨房。离离看见奶奶、三丫奶奶以及村里其他女人都围着草妮妈安慰着,草妮妈干瘦的身材掩隐在人堆中,离离和三丫从人缝里看见她的双眼红肿,似乎睁不开了。草妮爸蹲在乱糟糟的摆满农具的墙角处,抱着头一声不吭。他的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枝头还有几只来不及落下的柿子,它们被鸟儿啄得浑身是洞,风干成黑乎乎的一坨。
草妮妈的哭诉,离离和三丫一句也听不清楚,他们都不相信草妮会变成灰躲在罐子里,可草妮若是没有变成灰,她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跑出来跟他俩叽叽喳喳呢?离离看了三丫一眼,三丫的脸似乎有点浮肿,离离忽然觉得眼前的三丫好陌生,三丫不是瘦得像麻秆吗?喔,不对,瘦得像麻秆的是草妮。到底是草妮还是三丫像麻杆哩?离离脑子一片混乱,他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三丫几眼,三丫的脸白亮亮的,她的身体竟然有了起伏,厚厚的棉衣显得腰身有些臃肿。离离仿佛被吓到了,他似乎从来都不认识三丫似的。离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受伤的鱼,闪光的鳞片全部剥落,却仍然要在水中游动。他只有不断地大口喘息,却怎么也甩不开那种切肤的痛。他在冰冷的水里不断地游走,睁着空洞的眼,内心充满哀伤和失落。草妮去哪儿了?三丫去哪儿了……
女人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又将狭小的空间让给后来的其他女人,她们并未散去,而是三三两两聚在草妮家屋前的空地上,带着惋惜和同情议论着草妮的死,时不时抹一下眼角的泪水。离离和三丫从她们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中,听明白草妮是真的死了,她再也不会活过来跟他们一起玩了。
草妮死于一场意外,又仿佛是命中注定。
草妮的爸爸在城里寻了个看守车库的活儿,虽然不累,但他得每时每刻都待在车库的值班室。草妮妈在当钟点工,她不但接了好几家的活儿,每天下午三点还去帮一家鲜花精品店打扫卫生接送货物。草妮妈干活的一户人家离草妮学校不远,每天清晨她去干活时顺路将草妮送到学校,可草妮放学的接送成了问题,草妮爸妈都没有空特地去接她放学。好在草妮的学校大门外便是公交车站,从那里坐2路公交车可以直接到草妮妈打工的花店。于是,草妮妈便让草妮放学后自己坐公交车到花店,然后等她下班一道回家。
那天,草妮来到花店时,妈妈正在忙活,草妮便很自觉地在店里找了个地方写作业。做完作业,妈妈还在一刻不停地忙活,草妮的肚子已经很饿了,可是她不能催妈妈,催也没用,妈妈得干完所有的活才能离开,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天越来越黑,外面路灯的光芒愈发显得明亮,在草妮妈妈即将下班时店里却来了一笔生意,客人指定要把花送到一个地方,店员都下班走得差不多了,老板便让草妮妈妈按地址去送花,算加班。妈妈吩咐草妮几句,便骑着老板的电瓶车急急地出去了。天确实很晚了,草妮妈有点心急,可是城市那么大,她只能骑着电瓶车走走停停,转向,拐弯,红灯,绿灯,堵车……
夜色渐渐漫延,妈妈还没有回来,老板很不耐烦了,他接到朋友好几个电话,约他晚上吃饭。当老板的电话再一次响起时,老板不耐烦地让革妮到店门口等妈妈,他得关店门了。草妮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看着老板时,老板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歉然,但那歉意很快就被兜里催促的电话声给驱散了。
草妮抱着书包默默地坐在花店门前的路灯下,无聊地看着那些立在街头的广告牌,各色的灯在头顶变幻着颜色,行走在路上的人步履匆忙又面无表情,草妮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单,城市在她眼里是一片沉默的荒凉。草妮不喜欢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所有的霓虹灯都熄灭,重归黑暗,那才是夜的真实颜色。此时的草妮是多么思念家乡的离离和三丫啊!她靠在路灯下闭上了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家乡,那里有碧绿的田埂,凉快的树荫,喷香的蘑菇,清清的溪水,静静的山路……草妮实在是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她想起自己在村里曾经走过很多次夜路,而且花店离他们租住的地方已经不远了,她先回去的话还可以替妈妈做好晚饭,妈妈实在是太辛苦了。草妮决定自己坐出租车回去,她站起来拍拍已经坐得麻木的屁股,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由于整日驾车奔波,他的皮肤变得粗而且黑,脸上挂着中年人特有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