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哪里睡得着啊,他打开门,坐到门槛上呆呆地看着天边几颗还在闪烁的星星。有风扑面吹来,离离不禁缩了缩脑袋。这些风啊,你们穿堂而过,窃听了多少人的喜怒哀愁啊,可是你却不懂得他们的欢喜与悲伤。离离想,要是自己能变成风就好了,那就可以钻进三丫的屋子里去瞧瞧她……离离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阵凄厉的唢呐声响起,离离被惊得打了一个寒战。已经在院子外面支好炉子烧好一壶开水的爷爷咳嗽一声走进来,他嘀咕着说:“大清早的,不知道谁家又走了老人,花婆又有生意了。”说完扛着锄头出去了。
当奶奶做好热乎乎的米粥,叫醒趴在床上睡着的离离起来吃饭时,爷爷从地里回来告诉他们:“放鸭佬冬生死了,昨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掉到水里淹死了。”
离离揉了揉眼睛,说:“冬生叔公死了,他的那些鸭子怎么办?”顿了顿,离离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三丫的二胡怎么办?”
爷爷和奶奶纳闷地看着离离,都在寻思着离离怕是还没睡醒呢。
8
清早,小不点在离离家前院“汪汪”地叫起来,那叫声在宁静的早上显得格外刺耳。罗婆子看见一辆警车开进村子里,她心惊肉跳地喊罗老头:“莫不是来调查我们家三丫的事情吧?”罗老头的脸一黑,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说:“她爸妈估计傍晚就能到家。”罗婆子看那辆警车并未在自家门口停下来,她揣测着,莫非是找村长了解情况去了?这可真要命哦,这是要把三丫的丑事告知天下了。罗婆子心神不宁地站了一会儿,她咬咬牙抬脚朝警车开动的方向走去。
罗老头拿起铁锹粪瓢准备去拾掇粪坑时,罗老婆子气喘吁吁地进门大声对他说:“吓我一大跳,原来不是为我家三丫的事情来的。是放鸭佬冬生,昨天晚上掉水里淹死了,警察过来了解情况呢。”
躺在床上的三丫心里“咯噔”一下,她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怔怔地发呆。
窗外好像起风了,那是树枝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吗?如此萧瑟凄凉。
四丫迈着小脚丫跌跌撞撞闯进来,看见三丫满脸都是泪水,四丫立刻咧着嘴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喊:“姐姐哭,姐姐哭……”罗婆子闻声跑了进来,抱起四丫哄着,她对三丫板着脸说:“哭什么?现在知道哭了,问你是哪个畜生你又不肯说……”罗婆子看着泣不成声的三丫,又有些于心不忍,她放缓了语气说, “三丫,你告诉奶奶,是哪个畜生干的?等晚上你爸妈回来,爷爷奶奶会护着你的。你爸妈那里,我拼老命护着你。你说出那个人,你爸妈那里,我和你爷爷也好有个交代。”
三丫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罗婆子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有什么资格怪我?我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你们有谁告诉过我那是怎么一回事?我都已经发育了,你们有谁给我买过一件内衣?我哭,不是为我自己哭。”
三丫的态度令罗婆子瞠目结舌,她无言以对,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立在那里。罗婆子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抱着四丫转身走了。三丫听见她喃喃自语地念叨:“一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哦,不该带大这两个丫头……”
三丫看着墙壁,眼神空洞。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二胡声,那声音是她生活中一闪而过的回忆。有时候,三丫很依恋那种声音。有时候,她又痛恨二胡那种过于凄凉衰老无爆发力的腔调。三丫想,那声音就是要给她制造一些回忆的,它注定会离开她的生活。三丫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丢失了什么?她拥有过什么?生命中那些给过她美好和丑恶的人啊,哪怕他们变成一块落满尘埃的墓碑,他们对她来说依然是重要的。
三丫的泪确实不是为自己流的,她是为冬生叔公而流泪。冬生叔公,是给三丫买第一包卫生巾的人。现在他死了,三丫想,难道自己不该流几滴泪吗?三丫揉了揉红肿的眼,她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去河边冬生叔公放鸭的竹棚看一眼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三丫知道爷爷奶奶绝对不让她跨出大门一步,可三丫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了,冬生叔公的魂魄也许还在河边游荡呢。三丫觉得若是能见到他的魂魄,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冬生叔公是她单薄的童年里一束灿烂无比的曙光,真真切切地温暖了她孤独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