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边说话一边将烙好的饼和菜一起摆上桌,替爷爷斟上一杯酒,又将剩余的酒藏了起来。爷爷苦着脸说:“今天下雨放了半天牛,湿气重,多放一杯吧。”奶奶骂他:“你恨不得天天放一杯,别说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这酒可是你儿子媳妇他们血汗钱买来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奶奶的话让爷爷像害了牙疼似的吸两口冷气便不吭声了。
一阵唢呐声响起,离离和爷爷奶奶都走到大门外朝路口看,只见村子里的花婆带着两个吹唢呐的人边吹边朝草妮家走去。离离将脑袋藏到奶奶身后,怯怯地看着花婆他们,离离觉得花婆是个既神奇又可怕的人。在他们村,花婆懂得红白丧喜事一整套繁琐的礼数。离离亲眼看见过花婆托起死人的头往嘴里塞米粒的场景,那人是食道癌被活活饿死的,花婆往他嘴里塞米粒说是让他吃得饱饱的再上路。那场景吓坏了离离,回去发了几天高烧,又做噩梦又说胡话,离离妈闻讯特地赶回来照顾离离好多天。离离妈抱怨奶奶不该让小孩子去看死人,奶奶委屈极了,她哪里有精力管住活泼得像猴子的离离啊?离离见妈妈责怪奶奶,就帮奶奶说话:“你倒是能管住我,你怎么不回来带我啊!”离离妈说:“妈妈得挣钱啊,等挣够在县城买房的钱,妈妈就带你去县城读书,专门陪着你,让你一心好好读书。”离离听了直撇嘴。
现在,离离只敢躲得远远的看着身穿黑色印花小衫的花婆,花婆满头的白发用一个黑色发夹一丝不苟地夹在脑后。离离多么想跟在花婆身后去草妮家看看啊,可他实在害怕花婆。奶奶看出他的心思,警告他:“可不许去看热闹了,死人会专门抓小孩子魂魄的,小心让草妮奶奶瞅见你!”奶奶的话让离离吓得猛地一缩身体,奶奶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满意地笑笑,爷爷却蹙起眉头埋怨她:“跟小孩子瞎说什么,别吓到他。”奶奶不以为然地说:“不吓吓他,他胆子大得能够上天的。”
离离虽然知道奶奶的话是吓唬自己的,可他还是被吓到了,离离恨恨地想:等我爸妈回来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狠狠批评奶奶。
第二天,奶奶带着离离去给草妮奶奶烧纸磕了头。离离在沉沉的鼓声和尖锐的唢呐声中看见披麻戴孝的草妮和她爸爸。在草妮爸的脸上,离离看不出来丝毫的悲伤,草妮爸甚至带着一脸笑容给村里人散发香烟。看着眼前嘈乱的人群和草妮爸脸上的笑,离离感觉很陌生,他的心湿湿的,像是发霉长出了蛆虫在爬,连那风吹在脸上都是邪恶的。草妮奶奶死了,草妮的爸爸竟然不哭。离离想,要是他的妈妈死了,他肯定哭得死去活来。离离忽然觉得很幸运,他的妈妈虽然不能天天陪着他,但他妈妈好歹还活着。人要是死了,就会变成烟,变成灰,只能在梦里见到了。
接下来几天,离离奶奶都很警惕地看着离离,生怕离离又跑去凑热闹看草妮奶奶出殡。奶奶死了,草妮自然是请假不去学校了。三丫见到离离不冷不热的,离离知道三丫还在生自己的气呢,可他实在是冤枉,他都没弄明白三丫为啥要生气。离离只好一个人背着书包去学校,显得格外孤单。幸好,还有草妮家的母狗小不点陪伴在离离的左右。每天放学时,小不点准时蹲在学校大门口接离离,离离背着书包和它奔跑在回家的小路上,风拂动离离的头发,成群的麻雀在田地里觅食,忙活得像勤劳的农夫。这是群胆小的农夫,它们远远听见离离和小不点的脚步声就惊得纷纷跃起,向更远处的田地里逃窜。离离到家,拍拍小不点的脑袋,说:“回去告诉草妮,山后面林子里的蘑菇都长大了,等她奶奶埋了以后我喊她去采。”小不点仿佛听懂了离离的话,伸长舌头摇了摇尾巴转身走了,离离猜它肯定是赶着给草妮传话去了。后门口那边,离离听见罗婆子又在絮絮叨叨地骂着什么,离离想起自己回来的时候三丫还在学校呢,估计还没到家,那罗婆子就是在骂罗老头,或者是四丫。罗婆子太絮叨了,离离庆幸她不是自己的奶奶。罗婆子要是自己的奶奶,那他就用黄豆粒把自己的耳朵堵得死死的,让她那些话语永远飞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