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那几天为娶媳妇忙活得像孙子,那时俺正睡在自个儿的新婚大床上,一晚上啥梦都没做,俺恨这一晚咋就睡得那么死呢。你看见守夜的乡村老厨师披着大衣坐在大灶边打瞌睡。俺家那只黑狗支棱着耳朵,看见你它眼里露出惊喜,张开嘴刚要跟你打招呼,你却突然凶恶地用手一指,它立刻头一缩眼一眯安静了。
你出了西胡同就来到当街上,往南紧走慢走几十步,就是鱼顶的十字正街了。街上很寂静,没有一个行人,包子铺铁匠铺小卖部都还没开门。你蹑手蹑脚地走在街上,生怕惊动一只耳勤的家犬,你神秘得像个正在闯荡江湖的侠客。
你红着眼凶巴巴地走着,好像要去杀人。你肯定恨死俺了吧?你还恨上了整个芦村。
俺想,你若哪天回芦村来,俺可能会像个泼妇一样骂你的。如果你要跟俺再干一仗,那咱俩就还去北地,那儿既宽敞又软和还没人。即使俺打不过你,俺也要跟你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大仗。
从车上随你下来的年轻女子,有人说她是你秘书,也有人说,她已经是你第三个媳妇了。兄弟呀,还是你行,不像俺一辈子就守着一个穗子,可俺也真的知足了。嘿嘿,兄弟呀,俺知道俺这样说,你肯定很不开心,可你叫俺咋说呢?假如当年你娶了穗子,就真能安安分分地守着她过一辈子吗?
他们都说你回芦村是来显摆的。你的奔驰车后面还有几辆县里来的大轿车,你芦村的那几个本家把鞭炮放得冲天响。俺在心里笑,有啥用呢,村里还剩几个人呢?那几个耳聋眼瞎的老人,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清。倒是从周边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当今的县长书记也来了,他们看中了你的腰包,想把你留在县里那个啥工业区。他们屁颠屁颠地跟着你,你总算没给咱芦村人丢脸,该摆谱就摆谱,像咱芦村的人。
你后来去你家祖坟地上坟,场面弄得很隆重,祭品摆得很丰富,有些还是你从南方带来的。你给你土里的爹娘磕头,一跪就是半天。你的腿软了起不来了吧?你眼里有泪也哭不出了吧?兄弟呀,你其实没啥可后悔的,你现在多风光呀,你离开芦村是对的,你不离开芦村,咋会有如今的排场呢?
咱芦村好是好,但没有金也没有银,只有这宽宽平平的田野。这是黑乎乎的能流油的土地,一年四季,风霜雨雪,芦村的地里生长着麦子、豆子和谷子,也生长着红芋、棉花和烟叶,就是不浇水不上粪,也会长得茁壮茂盛。当然,茂盛的还有咱芦村的女子。那些女子也有喜欢你的,可你就是不喜欢她们。俺知道,你只喜欢一个,可那女子喜欢的却是你的拜把子兄弟。俺知道你痛苦难受,可俺心里也不安呢。兄弟呀,俺真想再回到咱仨上学的时候,可时光如梭,如梭,它不再回呀。
那日,你突然悻悻地说,芦村那些女子再好,都没有咱穗子好。穗子扶着俺的肩膀咯咯地笑。这时,俺看见,你剜了俺一眼,你那一眼像小刀子,俺立刻觉得心里一震。俺把穗子推开,穗子却不松手。穗子对俺说,你以后得娶俺。穗子转身对你说,咱仨永远都是好兄弟,你要是有一天欺负你兄弟了,俺就咒你不得好死,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你听了这话,站着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夜色马上把你生生裹住。
黑夜把房屋和街道都裹住了。黑夜也把穗子和俺裹住了。穗子的嘴唇像火,像花,像蜜。她一碰上俺的嘴,俺就觉得俺这辈子算是完蛋了,就算有人现在用雪亮的大刀杀俺,俺也舍不得松口了。俺那时心里突然就邪恶地想,谁要敢跟俺抢穗子,俺就跟他妈逼的拼命。其实,敢跟俺抢穗子的,也只有兄弟你。那时俺心里也没有底,咱俩要真是戗起来,俺到底该咋办呢?
你如今终于回芦村来了,可你真以为你心里的小九九俺不懂吗?别人要么说你是回来祭祖的,要么说你是回来显摆的,可俺心里跟明镜似的,俺知道那些都是表面。
你回来是想看看穗子吧?嘿嘿,俺说中你这个孬熊的心思了。俺告诉你,穗子现在天天缩在家里不出来,如今你回来了,她就更不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