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老妇人又来了。发现有人窥视,她换了地方,依旧掐着洋芋偏秧。掐了一阵,她抬头望望天。暮霭四盖,夏日的凉风是舒服的凉风,她扯扯衣服,抖落最后一缕晚霞,没入了车中。
技术员来的那天,张天天的母亲拉了他,到老妇人掐秧的洋芋地查看。技术员瞅着揪掉的洋芋叶:“这是位行家,她掐的是偏秧,利于洋芋坐果。她也是个干净人,她把掐下的叶子全收走了。”
“她不是无事抽疯?”
“她不是位专家,就是行家。”
“为啥我一前去,她就急急地走了?”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就等她来,问个究竟。”
技术员陪张天天的母亲吃完饭,便坐着聊天。听到汽车声响,他提了草帽,走到老妇人所在的地块。老妇人抬头望了她一眼,笑笑。技术员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老妇人的眼中闪出慈爱的光泽,说你辛苦了。技术员想问问她的身份,张张嘴,把话咽了下去,也跟在老妇人后面掐起了偏秧。
“巴子营的人呢?这管理是大问题呢!”
“洋芋起垄都是花钱雇外村人干的,巴子营人在看热闹。”
“受益的是他们,他们不种,也该在管理上操操心吧?”
“我也不清楚,我的任务是配合张县长照管好他的母亲,这是镇领导交给我的任务。”
“你是技术员,管护洋芋是你的本职。”
技术员低了头,手一抖,扯断了一根洋芋秧。老妇人抓了一点土,按在秧的断口处:“别大意,这秧一断,少接一窝洋芋呢!”
掐了几个小时,天色暗下来,老妇人直直腰,向技术员道声谢谢,走了。技术员怔在地中,听张天天的妈叫了他一声,他回转身走向了窝棚。
“她是谁,想干啥?”
“我没问,也不敢问。”
“她是老虎?”
“她的身上有一种威严,压迫着人。”
“真是的。那她是专家了?”
“她很专业,比起她,我这个技术员有点羞愧。”
“她没问别的?”
“没有。她只管掐偏秧。”
“她有病?”
“可不敢胡说。她的眼里有慈爱,也有刀割一样的威势。”
十三
张天天的母亲到老妇人掐秧的地头时,司机赶过来挡住了她:“别打搅她干活,阿姨。”
她有点恼火,扯了司机的衣袖:“我只是去问问她是谁?想干什么?”
“她知道您是张县长的母亲。看,她干活时,连我也不得靠近。”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阿姨,您就别问了,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洋芋开花了,白色、蓝色一片一片展开,在高低不平的田块中错落出一种韵致。一股淡淡的臭味弥散,老妇人徜徉在花丛中,脸上的表情复杂出另一方世界。她摸摸洋芋叶,看似粗糙的叶面捏到手里很柔软。她掐了两朵花,一朵白的,一朵蓝的,捏在手指上转动。
“嫂子。”老妇人听到一声呼唤,抬起头来,张天天的母亲避开了她的眼睛。
“我揣摩了这么些日子,知道是你。”望着老妇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张天天的母亲哽咽出一种沧桑。
“多少年了啊——”她可着嗓子吼叫了一声。
打电话给张天天,张天天在电话那头沉默着:“天天,她这是软糟蹋人呢!夜里我一睡下,眼前就会闪出当年她和我在城门外见面的那一次。那时,我背着你,她背着马墨山。她剜我的那一眼,就像刀子。’
“妈,你搬回城去,等我学习结束,我就打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