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忙啥的忙啥!”张天天挥手驱走了众人。
“我也要住窝棚吗?”副镇长在车里问镇长。
“你每周来一次,负责后勤保障,别打搅张县长的安静。”镇长吩咐村主任,“你和支书下午在家中做一顿饭,接待一下张县长,注意原则。”
村主任应了。到了村委会,打发老婆去杀鸡,“炒一只土鸡、一盘洋芋丝,下一碗手工面。上啥酒?我看张县长抽的是十块钱一包的烟。”
“酒再说,烟按他抽的牌子先备上一条。”支书敲了敲桌子,“抽不抽在人家,备不备在我们,现在这工作,嘿!”
七
进入村主任家的院子,张天天停下脚步。院中的一株迎春和榆叶梅一黄一红,满树的花朵自在地散发着气息,把一个小院弄得活泼起来。地下有几点血迹,厨房门上也有一滴两点,那是乡下杀鸡的规定动作,叫洒地祭门。厨房里飘出的肉香味缠在花朵上,花朵很肥地摇了摇。
让进书房,炕占了屋子三分之一的空间。一张皮沙发对门而卧,沙发两旁摆着两只小茶几,茶几上搁着两个花瓶,花瓶里有几株塑料花,花瓣上布着油污。用一次性纸杯泡了茶,村主任请张天天上炕。脱鞋上了炕,张天天盘腿而坐。坐了一阵,腿脚发麻,他伸直双腿,身子向后倾斜。村主任拽过被子,垫在他身后。斜躺了一阵,不自在,便下了炕。一坐沙发,身子又舒展起来。
鸡一上桌,村主任和支书忙着谦让。张天天夹了一块,一入嘴,舌头受用地蠕动了几下,嗓子里的滑润调动了肠胃。一盘鸡肉见底后,主任的老婆端上来一盘洋芋丝。张天天夹了几根,不脆,人口即化,一股清香伴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泰。几杯酒下肚,村主任的话多了起来,他指着满间炕:1958年的秋天,我爹在这炕上陪过马福贵县长。上了一盆洋芋,马县长不剥皮,直接吃。我爹抢过去剥了皮,马县长恼了,说翻年连洋芋皮都没得吃了,不要糟蹋。我爹让我妈做了一碗汤面条。马县长要来一只空碗,把面条一根一根捞出,让我爹端给我爷爷吃,他只喝了半碗汤。那年,巴子营可是丰年啊!麦子全被征调了,指望着洋芋救急。不想张书记一声令下,将洋芋全部征调走了……
张天天望了一眼炕,他也睡过十几年大炕。土炕一般一年得重新砌盘,炕中生出的那种炕焦味很浓重,睡一晚会附在身上,经久不散。他站起来,走到炕前,拍拍炕沿,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200元放到桌上,转身走了。
村主任和支书赶到村委会时,张天天让他们回去。他泡了一杯茶,喝了几口,胃里蠕动起来,他披衣冲出门去,到一小沟边呕吐起来。清空了肠胃,他走出村委会。远远的有几点灯火,还有几声狗吠。身子哆嗦了几下,他紧紧衣服,眼前有无数的洋芋在滚动,像天上的星星。回到房中,他在手机上翻看了一天的要情通报,和衣睡了。
八
母亲来的那天,洋芋苗已拱出了沟垄。张天天钻出窝棚,抻了几下胳膊。天静得如新收获的洋芋。洋芋苗的叶子脆嫩、滑腻,叶面的斜纹柔弱四散。偌大的白海泛出点点新绿,微风一吹,洋芋苗似荷叶浮隐。他沿着田埂,一块地一块地巡查。夏初的巴子营铆足了劲,该出现的植物都闪亮登场。许多被忽略的亲切涌上心头,一一爬在地头,蒲公英、车前草等在沟沿、地埂上缩头缩脑。当母亲披着一身浮土立在他面前时,张天天望了一下天。从立春到夏初,老天并未落过一滴雨。
把母亲让进窝棚,母亲查看了他的铺盖和灶具:“一个副县长,这是发配还是劳改?”
张天天笑了:“人生难得这种清闲。我都想把淑娟和爱儿带来,辞了职,种它万亩洋芋。过这种日子多好!白天与云为伴,晚上和风为伍。自在,自由。”
母亲煞白了脸:“这地方,你爹搭上了命,你还想把张家搭几辈子?你如果把淑娟和爱儿带过来,我死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