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是到位了,要加快工期,还得加钱。再加五千元,三天就能干完。’
技术员撇撇嘴,撤掉了村主任面前的茶杯:“不要认为别人好糊弄!赶快去督工,三天完不成,按2%扣除工钱,完不好,按5%扣除。”
村主任离去后,张天天立起身,看看撒在地头的人群。太阳下来,地上蒸腾出一股热气。
“一周,能干完吗?”
“三四天就干完了。现今这世道,钱管人比人管人真的管用。”
“万亩呢!”
技术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张县长,你是实诚人,我就给你交个底吧,这万亩其实不足千亩。”
“他们敢这样糊弄马书记?”
“不是他们糊弄马书记,而是马书记高兴让他们糊弄。”
“开会定目标时,万亩洋芋基地是由马书记亲自拍板的。”
“这就不对了。你没注意,洋芋为何种植在大路两旁,这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具体亩数,哪个参观考察者会拿尺子去量?”
“千亩和万亩实际收入差额大,这怎么算?”
“数字是加出来的。张县长,你千不该万不该太过书生气来亲自蹲点,这步棋不好下。”
“我只想让农民实实在在增加点收入。”
技术员叹口气:“农民自己都不爱地了,别人能把他们拉到地里?你到巴子营各家各户去转转,守心种庄稼的还有几个人?”
张天天换了鞋,提了一只暖瓶和一摞纸杯去了地头。干活的都弓腰培土,起垄后的洋芋苗似乎精神了很多。
吆喝了一声,人们抬起头望望,依旧弓腰干活。张天天把感动握在手里,倒了水,端给一位年龄大的民工。民工接了放在一边:“我得抓紧干活,我干的是钱,喝一杯水的工夫要少挣两元钱呢!”
张天天提了水回到窝棚,母亲把一杯凉开水递到他手中:“把药吃了。眼不见心不烦。钱有人出,活有人干,我看啊,你从哪里来的仍回哪里去吧。这窝棚我守着。过了这茬,你还是调到外市,当个普通干部也行。这洋芋,要命呢!”
灌完一轮水,洋芋们疯狂地拔秧。张天天舒了一口气,他巡视在洋芋地头,洋芋秧很自如地舒开身子,向他抱之以微笑。他恍惚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株洋芋苗,顺风而长。
随之而来的一场透雨,让巴子营迷蒙在一片雨气之中。这场雨,把一春的活力都发挥了出来,噼里啪啦下个不停。窝棚有点漏雨,他挪挪床,望着一点一点的雨水往下滴,这些雨点始终不偏离方向,很快,地上就有了一个窝点,雨水滴进窝点中,又溅出来,周围湿了一小片。他感到睡意来临,便和衣躺在床上,母亲替他盖条毯子,坐在窝棚前,看密密的雨由了性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这场雨一停,张天天就被派到省委党校学习。他让母亲回城去,母亲把坚定拍到窝棚门上:这就是我的家。这茬洋芋不收,我哪儿也不去!
十二
张天天的母亲发现那位老妇人时,是一个清早。太阳像窝在被窝里的猫,一伸懒腰,云便有了色泽。她从地埂走过,裤脚湿了一片,露水们你追我赶出一个清亮的早晨,太阳一升,它们就完成了使命。洋芋叶肥厚,露水待的时间长一些,她弯腰抖了一下,几滴露水跃然落地,弄出一地清凉。那个老妇人低了腰,掐着洋芋叶子,她的手里已积了一把,洋芋叶的露水打湿了她的双手。
“她掐叶子是喂兔子呢,还是扯疯呢?”张天天的母亲赶到那个老妇人掐洋芋叶的地方。洋芋叶们很齐整地摆在地中,从掐叶的痕迹来看,掐口小心翼翼,如伺弄孩童般轻柔。她赶上前去,老妇人回身望了她一眼,上了田埂,田埂边停着一辆别克车。老妇人到车门前,司机开了门,等老妇人坐稳当后,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