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4)

 
杀年猪(4)
2016-10-07 12:10:54 /故事大全

郭粮库家的那头像牛犊子一样大小的“猪元帅”被霍杀猪匠和另外三个帮忙的人轰然放倒的时候,我似乎看见它眼睛里流出两滴清泪。只有杀牛时牛才会流泪,猪会流泪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在没请霍杀猪匠来之前,镇上就有人劝过郭粮库,不要杀猪元帅,把它卖给种猪场,这头公猪能长这么大实属罕见。

郭粮库没听别人的话,执意要杀。

杀它那会儿,郭粮库刚好陪送着镇长从屋里走出来。霍杀猪匠手腕一抖,那柄闪着寒光长长的杀猪刀从肥厚的猪脖子里拔出来,随着那猪最后一声嚎叫,那脖上血口的血柱“哧——”地带着一股灼热的热气,射出去两三米远,从菜园子的雪地里,一直射到房前的院子里,正好射到郭粮库的胸前。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我们小孩远远地站在院子障子外头看了,郭粮库胸前又像戴了一朵大红花。

在我们山里杀猪是忌讳猪血溅到人身上的,说是不吉利。当时前脚走到院门前的镇长,身上也溅上点血点,霍杀猪匠和郭粮库都愣怔了一下,倒是镇长喜眉笑眼地说了一句玩笑话:“老郭,看看你又戴上了一朵大红花呵。”郭粮库就“嘿嘿”讪笑了两声。冬日的日头吊在房檐冰溜子上,晃得冰溜下的人脸有点惨白。

那日,霍杀猪匠杀完猪,饭也没吃就走了。走时他也没有拿郭粮库给他的一大块好肉,只拿了一截猪大肠头走了,霍杀猪匠爱吃大肠头。

猪血倒运,第二年夏天郭粮库就走了背字。霍杀猪匠他也没有想到那头猪的猪血会射得那么远,又刚好射在走出来的镇长和郭粮库的身上。

等到过了两年,二姨父把他找到家来杀那头长到三百多斤的黑白花克郎猪时,霍杀猪匠就谨慎得多了。

他像在举行什么仪式,先让二姨端来一盆烧温的清水来,洗净了他那双粗糙的厚手掌,还打了两遍猪胰子。然后转身跳进猪圈里去,那头黑白花猪见他进院就缩在圈里哼起来,这会儿见他进来就把头往猪草里一阵乱拱。而他不急不躁,蹲下身去,把手伸到它的后胯裆去,轻轻地挠起痒痒来,那猪就不哼不叫了。过了五分钟的工夫,那猪卧起前腿,又卧起后腿侧身倒下去。霍杀猪匠没有停下手,继续给它搔痒,那猪就放松了警惕,尽心尽意地舒服了起来,还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这时霍杀猪匠用眼睛示意二姨父跳进圈里去,二姨父手里早已拿上了两个活扣蹄套麻棕绳,进去后没等那猪反应过来,就套在了它的蹄子上。又进来两个人用两根碗口粗的柞木杠,一前一后把它抬出猪圈来。此时那黑白花猪已预料到大祸临头,死命地嚎叫起来。它的叫声响得全镇人都能听得到,就有入围拢在了二姨父家的院前院后,霍杀猪匠和二姨父把它抬到院子中央放下,压住它的前后腿,任它死命去叫。

霍杀猪匠倒不急,从耳朵上拿下夹着的一根烟卷来,慢慢吸了起来。吸完,二姨父又递给他一支,两支烟吸完,猪也嚎叫累了,声音小了下去。霍杀猪匠扫了一眼菜园子障子外站着的大人小孩子,吆喝了一句:“躲远点,溅上了血就别吃血肠啦!”

大人小孩都吸了一下冻出的鼻涕溜子,瞪眼看他从身后的帆布兜子里抽出那把亮闪闪的杀猪刀,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刀子就捅进了猪宽宽的脖子里去。那猪又死命地尖叫起来,并且蹬腿,可是二姨父和另外两个帮忙的人死死压着猪腿。这时霍杀猪匠又说了一句:“递血盆来。”二姨慌地把一个白盆子递过来,那猪头下垫着一个菜墩。“走了你——”霍杀猪匠嘴里念叨一句,刀子猛地一拨,血射了出来,带着一股滚烫的热气,先是一股急流喷射到菜园子白雪上面,接着缓了下来,汩汩喷流到地上的盆子里。猪大血也多,流了整整一大盆,才流尽。院子西头早已支好一口十二印的大锅,那水早已烧得翻花滚开了。

四个人把猪抬到锅边上,放在炕桌垫起的一个案板上,霍杀猪匠在猪的后腿脚处开了个小口,用一根铁棍捅了进去,捅了几捅,霍杀猪匠就伏下身子去,嘴对着皮口吹起气来,边吹还边用一根木棒拍打着猪身。不一会儿,那猪肚就鼓起来,四脚张了起来。霍杀猪匠就用水舀子舀锅里翻白花的开水,泼在猪身上,将猪毛都烫了一遍,就开始褪猪毛了。

霍杀猪匠手里攥着一柄四方白铁片刮猪毛板,上下翻飞,“嚓、嚓……”不一会儿,一大片猪毛就飞落到地下,露出白白净净的猪身子来。我以为这么大的猪褪干净得刮到下午去,没想到不到中午就做完了。之后开膛破肚,卸骨剔肉,锋利的割肉剔骨刀无声地游移着,猪头、猪肘、猪蹄都被卸码得整整齐齐。这个时候去看霍杀猪匠,他神情专注得面孔竟放着红通通的光来。

最后一道活计自然是灌血肠了。霍杀猪匠把那一大盆肠肠肚肚一并端到菜园子雪地里去,倒在雪里,之后他换上一双干净的水靴子,碾踩起来。上上下下踩了一遍,又将肠肚翻过来,再用干净的雪粒子搓擦了一遍就干净了,端回来。灌血肠前,那盆子里的猪血早叫他放上山花椒和五昧子腌上了。有人说霍杀猪匠之所以放这两昧山佐料,是因为他细肠没弄干净用佐料来去肠里的异昧,而我们却喜欢吃这种山花椒昧掺和着臭哄哄的肥肠味道的血肠,觉得这才是我们苔青镇上地道的血肠。而焦杀猪匠弄得太干净了,这可能与他不喜欢吃肥肠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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