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山与胡喜是旧日相识,有过友情,也有过节。说起来还有一段情由!
那是“九·一八”事变后不久的深秋,也是在放山挖山参的时光里。
那些天以来,张把头心情不顺,因为得知儿子来到县城买货,撞见了日本开拓团的小鬼子酒后闹事,砸杂货店,眼瞅着老板要被打死了!张把头的儿子路见不平,上前劝说之中,那个小鬼子和两个汉奸“二鬼子”就围打过来,又朝他放冷枪。他一时气不过,拔刀相助,就用起了山里的绝技功夫,抢夺过刺刀,顺手扎伤了小鬼子,吓跑了两个“二鬼子”,后来全城戒严搜捕这个人!说也巧!张把头的儿子逃出了城门后,被磨盘山游击队途中搭救了,由此就上山投了抗联队伍。他这一走,却让张把头缺失了胳膊似的,每逢遇到放山寻参进林子的日子,张把头都要想起这些埋在心底的往事,心情就会有些郁闷。
慕千山这时候都要劝慰张把头一番,也竭尽全力帮助他打理放山挖参的事情。
这一天,张把头领着放山汉子们,按照早年间放山挖参临行前的习俗,要选好进山的日子。据说在磨盘山一带,就有“要想有,三六九”,“要想发,三个八”和“六六大顺”之说。因此,放山把头进山都选择在带有三、六、九或八、十八、二十八的日子,认为这些日子是黄道吉日,进山挖宝吉祥,带参出山顺当。
在慕千山心中,放山前哪天进山为吉日,要由带帮的张把头来确定。得知选定了日子后,他对张把头说:“按习俗,咱们要拜老把头庙了,还选去年那个地方吗?”事实上,他们炮头十分尊拜关岳庙,但是放山人尊拜老把头庙和山神庙。在山里,山神庙是土地爷、老虎,只是这会儿要拜老把头庙,又叫拜老爷府,是放山挖参前必须举行的仪式。
“中哇!把大伙儿顺过去吧!”张把头对慕千山说道。老把头是放山人最为信奉的山神爷,保佑进山时能挖到大货,下山时平平安安。放山人在山里立了许多老把头庙,大都小而简易,有的进山地方相距老把头庙较远,拜叩时可以写在牌信上摆供。
那天,早已入了帮伙的炮头胡喜,又领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姓赵。张把头看了,又问了话,算是增加了一个放山人。因为近些天,有个放山人突然生病,不能进山,为了凑齐“九”字吉利数,所以吸纳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是吉祥吉兆!
慕千山按照放山习俗,协同张把头在老把头庙前,先是上香烧纸,摆上供品,然后由张把头带领大伙磕头,逐一报出放山人的姓名,以求山里老把头保佑。张把头叩拜着代表大伙许愿,他高声大嗓地说:“如果顺山发了大货,要杀鸡宰猪,前来还愿。请保佑平安!吉利顺达!”最后大伙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就表示要入山了。
谁料进山后不久,就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山规犯忌”!那天进山,胡喜领来的姓赵的汉子,在“排棍”时候,由于他是新入伙的人,慕千山就安排他站在了“腰棍”挨肩儿远的位置!这是为啥呢?山里挖参人都知道几百年来,进入磨盘山深山老林中采挖人参,要在山把头的带领下,将人员按顺序依次排开,山里人俗称“排棍”。那天张把头吩咐慕千山依照往年旧规习俗,依次将九个人分为头棍、二棍、三棍……边棍。头棍和边棍,这两人是最有经验的放山人。头棍每次前进或转弯时,都要敲棍,作为联络信号。张把头为头棍,慕千山是最外边的边棍。每人手中都拿着“索拨棍”,在草丛中仔细搜寻人参。每个放山人之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太远了容易走失“麻达山”,最看重的是防止中间的“腰棍”走失。
“顺山啰!”张把头这样喊着,其余的放山人依次排开,他们开始“拉帮”进山寻参。
这伙放山人没有走出多远,慕千山就听到帮伙中“叫棍”时,偶尔夹杂着不顺畅的声音。他拿着五尺二长的梨木“索拨棍”站住了,又沿循着这种声音望去,似乎那里有人在踹树。他就急忙快速地穿过杂木林子,临近前时看到姓赵的汉子还在用脚踹着那棵两手合握粗的黑松树。慕千山有些恼怒,训斥说:“停下!干嘛呢?”
姓赵的汉子指着树尖的方向,说:“上边有两只老鸹子在叫,不吉利,撵它飞远啰!”“你不懂‘叫棍’规矩?”
“这有啥难的!不就是走几步,敲一下树吗。”
“那你呢?干嘛踹树?搅棍嘛。”
他俩说话中的“棍”,就是放山人离不开的“索拨棍”。“叫棍”是放山挖参把头在传递信息,用敲棍的声音指挥行动。张把头每敲一下树干发出了声音后,其他人依次都要在树上敲一下,这是继续前进的信号。
张把头从敲棍的数量中,可以知道少没少人。如果张把头连敲树干两下,是告诉大伙都靠拢过来休息或吃饭。他敲树干三下时,是通知收山了,要回土仓子,预示这天的放山结束。因此,放山时除了张把头“叫棍”外,其他人不能随意敲树,以免乱了指令信号,也破坏了山规。
这会儿,走在林子附近的胡喜也匆匆靠拢过来。他有些埋怨姓赵的汉子,说:“用脚踹树,这是破坏山规。你呀,还不向慕炮头道个错儿!”
姓赵的汉子几分不情愿地讥笑着,朝着慕千山双手相拱,送过一揖,说:“知道了!其实……我也是为了讨个好兆头哇。”
慕千山看在胡喜的情面上,当时也没再说什么,朝着他俩摆摆手,就算消除了“山规犯忌”之事。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姓赵的汉子又一次“山规犯忌”,促使慕千山和张把头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那天,进山采参非常艰辛,在山里转了一整天也不“开眼”,一苗小山参也遇不着。张把头看大伙放山累了,需要就地休息一会儿,就喊了一声:“拿蹲!”山里炮头们也叫“拿火”,即歇一会儿或抽袋烟的意思。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也有不少的放山习俗!例如“索拨棍”不能放到地下,必须搂在怀里立着,这样才能“搂住宝”;林中的树墩子,那是老把头的宝座,其余放山的人不能随意坐;休息时不能打瞌睡,不然稀里糊涂地容易“麻达山”,迷路后困死在山里。但是就在张把头吩咐“拿墩”后,慕千山又看见姓赵的汉子弯着腰,一只脚蹬在一个老树墩子上,小声地骂骂咧咧地系紧着绑腿布条子。
见此情景,慕千山胸中半恼半怒,连忙走过去说道:“把脚放下!放下啊!”
“咋地?紧紧绑腿,好赶路呀。”
“知道犯了山规吗?”
“这树墩子,我没坐呀!”
“用脚蹬着它,比坐着还忌讳!”
就在俩人理论时候,胡喜听到话音,有些慌乱地走过来。他朝着姓赵的汉子骂了一句,又对着慕千山替姓赵的汉子求情道歉。“这事又犯忌!”
“拜托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吧。”胡喜自觉理亏地说着。
“还是让张把头了解此事吧。”
“不跟他说这事,还不行?抬抬手就过去了。”
“不行!山有山规,帮有帮俗。”其实慕千山也不愿意进山后发生此事,这是犯忌的兆头啊!但又不能顾了私情,毁了采参规矩,破了这伙进山人的吉利!就这样,后来张把头将姓赵的汉子撵回山下。按理说,这些事也不怪慕千山,但是事后胡喜还是记恨着他,背地里散布他不讲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