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纪小五继续拉车过日子。天黑以后他拉着空车到了大伯家那个房子边。他放下车走近门,举手敲敲,里面并无半点声息。接着就拐到了北面,那里有一条细长的弄堂。他将黄包车在弄内的一根电线杆上锁上,找准大伯家房子的北窗,拿出一把小刀捅进两扇窗户的缝隙,撬开里面的窗闩,从窗子钻进屋里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只有老鼠窜动的声音。但突然间黑暗中有人轻咳一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吓得他惊叫一声,急问道:“什么人?”
有人在吃吃地笑。随之有一盏油灯被点亮。纪小五一看,原来是叫花子武正。
“咦,你怎么在这里?”纪小五惊道。
武正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可这房子是我大伯家租过的,他们被杀了,难道房东没有另外租给别人?”
武正哈哈一笑,摆摆手说:“这个我不管,我只要看到有房子空着,就进来住。”
“你怎么进来?”
“就用你的办法嘛,你不是也进来了?”
“房东呢,他不管你吗?”
“我没见过房东。”
纪小五也没见过房东,可能这个房子里发生过灭门案,再也租不出去了,所以房东也懒得来查看了吧?
此时武正打着呵欠说:“你既然来了,就别回那个鸡窝了,也住在这里,咱俩做个伴吧。你身上有没有钱?拿出点来,我去买点酒菜。”
纪小五心里的火窜上来,刚想骂,又一想还是别跟叫花子计较。他从兜里掏出几个铜钱交给武正,武正高兴地出去买酒菜。一会回来,两个人坐着喝酒,很快一瓶酒见了底。武正抹抹嘴就去阁楼上睡觉。
纪小五沿着木梯走上去,听得阁楼里已是鼾声大作。他又回到下面,在里屋地上摊了一条草席就躺下来。可他一直睡不着。半夜时分,纪小五忽被一阵轻微的声音惊动,他发现西墙的缝隙里透来一丝灯火。隔壁就是保姆阿婶所在那个家,纪小五曾经见过一个少女了,那么这个家还有什么人?他决定偷窥一下。可他刚把眼睛贴上去,就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一声,他一回头,原来是武正。
“你在看啥哟?”武正淡淡地问。
“噢,隔壁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我瞧瞧是怎么回事。”纪小五连忙掩饰着。
武正也没多问,点起油灯,说他口渴了找点水喝,就擎着油灯去了厨房。
纪小五突然涌上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叫花子有点诡秘,不像一个老老实实的要饭人,恐怕是假冒的叫花子,此人已经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不是那么偶然吧。
很快,纪小五做了一个凶猛的决定。他悄悄跟到厨房里,只见武正把油灯放在灶台上,正捧着一个大瓷碗埋头喝水。纪小五觉得机会太好,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一刀向武正的后脑勺劈去。
砰地一下,刀砍在了案板上,面前不见了叫花子的人影。背后响起武正的声音:“唷,你是不是在砍蟑螂?砍死了没有?”
也真巧了,纪小五这一刀下去正好砍到了一只蟑螂。他也乘势撮起死蟑螂说:“是的是的,我最恨这东西,所以一见着就拿刀砍了。没吓着你吧?”
武正仍捧着瓷碗,咕咚咚喝了几口水说:“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有时在街头讨钱,遇上个兵痞还会拿枪对着我呢,你这一刀算不了什么。”
武正显得若无其事,喝了水就去阁楼睡觉了。纪小五却吓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刀他砍得很准,结果竟然没砍着,看来这个叫花子会功夫,真的不是一般的叫花子。
纪小五很想马上离开,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静观其变。他回到前屋,发现隔壁的灯火已经没有。
第二天早上纪小五醒来时,武正已经不在屋里。纪小五又趴在墙壁缝隙上窥看一下隔壁,只看见那个保姆阿婶正在扫地。他正想结束偷窥,突然那边有个人影一晃,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蓝色华达呢长衫,身材高大,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纪小五一心希望那人转过身来,可以看清他的脸。无奈那人一直背对着缝隙,在跟保姆说话。一会儿那人就走开去,离开纪小五的视线范围。
纪小五从后窗爬出去,拉着车刚出那条小弄,就碰上了任北。任北上了车后说:“你拉着我在路上跑吧,我只是要跟你说说话。”
纪小五拉着任北,专捡人少的小路走。任北问道:“昨天夜里,是不是跟那个叫花子住在一起?”
纪小五奇怪:“任先生连这事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昨夜趴在墙壁的缝上,偷看隔壁人家的屋里,那个叫花子在你后面问你看什么,你觉得他是在盯着你,就想拿刀砍死他,谁知一刀只砍死一只蟑螂,你这才知道这个叫花子是个高手,对不对?”
纪小五心中吃惊万分,怎么自己做的一切都在任北眼里?他不得不问道:“任先生你当时躲在哪里?”
“我当时就在隔壁呀。”
“隔壁?那个穿长衫的,就是你呀?”
任北哈哈一笑:“我一说隔壁,你就以为只是西边了,其实我是躲在东边的屋子里呢。”
这真令人意外,纪小五不由得纳闷地问:“任先生,你不是说帮我查案吗,为啥要盯着我呢?”
“我没有盯着你,”任北说,“我是在盯那个叫花子呢。那个屋子,不正是你大伯他们租住又一家三口被杀死在里面吗?可我发现叫花子偷偷进去,不知要干什么。如果他只是想住一住,这里空房子不少,比如东边这间就是,他为什么偏要进那个杀过人的?所以我就钻进东边的屋里,从墙缝里盯着他。”
纪小五似有所悟:“是不是,任先生怀疑武正跟我大伯一家被杀有关系?”
“现在还很难说,只是在调查。”任北说,“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杀人的凶手,总是有可能再回凶杀现场,所以在这里盯上一盯,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溜达了一阵,任北说他另有个案子需要忙一下,就下车走了。纪小五也抓紧时间做生意。天黑以后,他正打算收工,有个人拦住他说要乘车。纪小五注意到那人腰部的衣服突出,里面可能有一把刀或斧头。他不敢多问,拉着那人去了和香路。
黄包车在一个房子前停下。那人下了车,对纪小五一招手说:“跟我来吧,有人要见你。”纪小五忙问:“是谁要见我?”“你进来就知道了。”那人走进屋去。
纪小五朝里望望,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壮着胆也走了进去。一盏灯被点亮,屋子里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显得威风凛凛,他身材高大,脸庞俊朗,唇上留着胡须,颇有老板的派头,应该是这些人中的首领。那个坐车人站在一边,他指指中年人问纪小五:“你认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