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晨无意邀请莫兰来家里做客,但她真的跟来了,他又觉得把一个女孩拒之门外未免太没风度,所以最后还是由着她进了门。
“我家可是又破又旧哦。”他开门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家也不是皇宫啊。”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凉快啊。是不是开了空调?”
“没有。我家可没有开空调的条件,那也太奢侈了。”他笑着指指房间中央的一个大脸盆,那里放着一大块冰,“这是我妈向人家做水产生意的人要来的,洗干净后放在家里可以降温。”房间里暗沉沉的,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室外的阳光。“你要不要喝水?”他想到冰箱里还有两瓶橘子汽水。
“啊,不用不用,”她摆摆手说,“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我马上就走。我知道你下午一定是要午睡的。”
他拿了茶杯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喝了一大口,问道:“我也不是每天都睡的。你要我帮忙?帮什么?”
自从在公共汽车上聊过之后,他一方面相信这个叫莫兰的女孩对他没有什么恶意,另一方面对她又多少有点防备。他知道她很聪明。
“雷海晨,我想看看你姐姐的遗物。我知道她去世后,她留在王雪家的东西都被你们拿回来了。可以吗?”她半带着恳求地问道。
他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想找什么?”
“我想看看有没有我猜想的东西。”
“你猜的是什么?”
莫兰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你不说,我就不给你看。我有这个权力。”他平静地说。回到家后,他觉得舒服多了。他瞅了一眼自己的床铺,他的身体现在很想上去躺一会儿,但他的思想却清醒地在告诫自己,精神点,别睡。
“嗯,你有这个权力,”莫兰望着他道,“我想看看有没有指甲油。我知道你姐姐喜欢涂指甲油。黑色的。”
指甲油?好像是有的。但是她真的是要找这个东西吗?
“你找它有什么用?”他靠在桌上,让身体有个支撑。
她别过头去,咬了咬嘴唇,很不情愿地回答:“我是想找出杀你姐姐的凶手。”说完这句话,她的脸又转了过来,眼睛很亮,“我……怀疑一个人。”
“你是在怀疑我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你说过,你姐姐希望你死。是她把你推下火车的。即使不是她,那一定也是陈东方。他们谋害你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那十万块钱。这钱本来可以救你的命。雷海晨,我相信你恨你姐姐,你姐姐剥夺了恢复健康的机会……”
他没把她的话听完,就扭头进了里屋。姐姐的遗物被母亲放在一个纸板箱里塞在阁楼上,他找了张椅子,很快就够到了那个纸板箱。
“要我帮忙吗?”莫兰已经走到了他的椅子旁边,但他没理她,兀自抓住了那个纸板箱朝地下一丢。
“她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他道,“如果我不拿给你,你就会说出更多不着边际的话。”
“你恨你姐姐,这点总没说错吧?”
他本想声明自己从没杀过人,但稍一思索,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恨她,而是讨厌她。我不想看到她。”他道。自从姐姐吞了那十万块之后,其实他就觉得自己过去欠她的都已经还了,他们之间从此就是陌生人。
莫兰没回应他的话,兀自蹲下身子打开了纸板箱。他看着她从里面一一拿出餐巾纸、化妆包、记事簿、影集、三瓶不同颜色的指甲油、一包单据和一塑料袋文具。
“你要找的黑色指甲油在那里。”他道。
“我看见了,但是我得再看看这些单据。”她拿了指甲油和那一包单据走回到光线昏暗的客厅。
他不知道她要找什么,但看起来她目标很明确。他本来想再追问几句的,但立刻又放弃了,他知道他是不会和盘托出的。她不是他的朋友。她只是在利用他。
“那你看吧,我得躺一会儿。”他真的觉得累了。
“行啊,你睡吧,我看完就走,保证不会弄出什么声音来。”
“不,我不睡,只是躺一会儿。”他爬上床,靠在一个大枕头上,望着她的后背,耳边传来她翻动单据的声音,隔了好久才问:“那些单据里有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我想找的东西。假如有,就说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假如没有,那你姐姐的死亡告白就另有含义。”她低头认真地翻看着那些单据。
“死亡告白?”
“你觉得王雪会是杀你姐姐的凶手吗?”她突然问。
“当然不是。我不相信她会做那样的事……”他知道自己为王雪做的辩解很无力,但他的确无法想象王雪会杀人。可莫兰为什么要这么问他呢,难道她真正怀疑的是王雪?虽然他跟莫兰也是刚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对她的判断力深信不疑。“你怎么看?我是说王雪的事。”他紧张地问。
“我跟你一样,也觉得不大可能是她,所以得破解你姐姐的死亡告白,不然警察可能真的会认为是王雪杀的人。王雪有动机。”
“讨厌我姐姐的人又不是她一个。”
听到这句,莫兰“扑哧”一声笑出来,但没说话。
“你刚才还说怀疑我。”他又道。
“我觉得你的可能性比王雪大。因为你姐姐对王雪是有防备的,对你就不会,她一直把你当做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所以当你站在她背后时,她不会想到你会杀她。其实只要趁其不备,小孩子也能杀人。打仗的时候为什么经常会给小孩发枪,就是因为他们可以在对方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杀人……当然,我现在只是根据表面情况分析,照高竞的想法,陈牧野的老爸陈东方才是首要嫌疑人。”
“陈东方?”这个名字好遥远。
“他失踪了,你总知道吧?”
“我知道,这没什么了不起,他经常失踪。就因为他喜欢玩这套,所以牧野让他害苦了。从十一岁起,照顾妈妈的责任就落在了牧野身上。”他想到牧野的遭遇,就觉得心痛。虽然他身患绝症,但他至少有爱他的父母。可牧野只有一个年迈的外婆,外婆根本没能力照顾他,“牧野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因为他妈妈没劳保,得挣钱给她买药;外婆的收入又低,只够吃饭。”
“我也听说了他妈妈的病。陈牧野真孝顺。”莫兰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他是很孝顺,但他的孝顺也是被逼的。这全怪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陈东方。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会偶尔想起他,我觉得陈东方也不是不想当个好爸爸,只是怕自己一旦要了牧野,就也得收下妈妈,她让他害怕……”
“你见过牧野的妈妈?”
“见过一次。牧野不太愿意别人看见她。有一次,我去牧野家玩,那是我们认识几个月后,那时候陈东方还没回来呢。因为是牧野送我回来的,快到中秋节了,我妈让我给牧野和他外婆送点她自己做的鲜肉月饼,算是感谢。就是那次,我见到了牧野的妈妈。一开始,她看上去很正常,但说着说着,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脱了衣服跑了出去。”
“脱了衣服?”莫兰再度转过头来。
“嗯,脱了衣服就往外冲,被牧野的外婆看见,在门口拦住了,给了她一个嘴巴,还骂她贱。”这件事雷海晨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在骇然的同时,只觉得牧野真苦。
“你知道外婆为什么要这么骂她吗?”
“后来我听牧野说,他妈妈有幻听,她经常会听到陈东方在外面喊她。他一喊她,她就会脱了衣服跑出去。我觉得,他妈妈是很喜欢陈东方的,只不过她不正常,没法用正常的方式表达。”
莫兰似有所悟地看着他。
“会不会真的是陈东方在喊她?她只是精神不正常,听力应该没问题吧?”
“陈东方才没兴趣喊她,如果不是她幻听的话,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附近的人在恶作剧。因为这事邻居都知道,她自己常会到处说。”
莫兰又转过身去了。
“她被撞死的那天,曾经在大街上脱过衣服,还在马路上叫着什么话。这事你知道吗?”她继续低头查看那堆单据。
“是吗?”雷海晨一惊。他只知道牧野的母亲是被车撞死的,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细节。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莫兰又问。
“我不知道。”他不想再谈这事了,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其实很多事他心里明白,但是他有什么必要对一个陌生女孩说?说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对牧野又有什么好处?对大家都没好处的事,还不如不说。
“我在找犯罪证据,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你刚才还怀疑我是凶手。”
她笑笑。
“既然你怀疑我,这样跟我单独相处,你不害怕吗?”他问道。
“我不怕。”她笑着回头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他一愣。
“你刚才还说我比王雪更可能是杀人凶手。”
“现在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凶手。”她胸有成竹地朝他微笑。
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你找到了什么?”
她把一张纸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迅速走到了门边。
“雷海晨,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你姐姐临死的时候,曾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前方,凌珑认为这个手势暗示凶手跟‘一’这个数字有关,但我觉得不是。”
王雪的学号是一号。
“你的意思是……”他看见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跟指甲油有关。我只能说,凶手不是你。”她飞快地打开了门,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他看见她的笑在阳光下摇曳,“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谢谢你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