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神的瞬间,女郎的背影忽然消失在前面的建业里。J匆忙赶到弄堂口。建业里,多熟悉的石库门,清水红砖、马头山墙、圆拱券门洞、百叶窗、阳台……等他再次踏入小辰光与很多住在里面的同学一道玩乐的里弄,却感觉异常陌生,现在的这里,除了沿街和西弄的几幢老房子,东弄中弄几乎全部拆光,成了一个空旷的工地,在黑夜的笼罩下,断壁残垣像是被强暴过的僵尸。大概,是要改造成什么新房子吧?J心想。
J的少年时代,是在建业里旁边那所很出名的小学度过的。除了和Y的初恋,他记得在中午休息时间,最喜欢和同学去弄堂门口的烟纸店,看新到的《水浒传》《西游记》、变形金刚、圣斗士的香烟牌子和粘纸。有次,他和好友M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围在烟纸店柜台前,趁老板不注意偷了几张香烟牌子就逃,老板发现后大呼捉贼,学校知道后处罚了他们。这种经历,虽然不道德,但现在想起来也是美好的。
那时的建业里,最出名的就是弄堂口的小店,从理发店、饮食店、小百货商店、洗染店、油酱店到米店应有尽有。两毛多就可以买到一盒中冰砖,饮食店的生煎熟了揭开锅盖时的一阵热气与香气,小百货商店门口的各式袜子像万国旗,弄堂中间还有一口天井,建业里菜场就在此营业……这就是生活的味道,就是J为什么一直喜欢在外面街道上取景拍摄的缘由。而现在,建业里曾经的这些勃勃生气,全没有了,成了死寂的工地。
J追寻着女子、她的红唇。他记起,大学刚毕业时看过的一部日本偶像剧,广末凉子主演的《唇膏》。故事关于不良少女,广末凉子扮演的主角早川蓝因一起伤人事件,被送去少年收容所,蓝沉默寡言,一有机会就企图逃出收容所,被教官抓个正着,却不服从教官管理,了解到内情的教官,想帮助她并和她立下约定,要她做一个乖孩子,争取早日出去。那时的广末凉子实在清纯可人,《唇膏》应该是她演艺生涯的最佳表现。那时的J也还处于叛逆期,因为听摇滚音乐开始坚持自己的主张,毕业后进入外企工作,因为不服从管理和人事部闹翻,辞职去电台追寻他的摇滚DJ梦。
J记得,在电台做音乐节目时,播放了C很喜欢的英国曼彻斯特后朋克乐队Joy Division的一首歌《Love Will Tear Us Apart》,节目播完,有位声音很好听的天秤座女生S打电话进来表示很喜欢他的节目和这首歌,还在随后的听众来信里写了首诗歌寄给J,就这样,通过节目电话和信件往来,他们成了朋友。周末,J会带S去华亭路,这时的华亭路,已经不是J当初去H家时幽静小马路的样子,变成了全上海最时髦的华亭路服饰街。J却是带S来淘唱片的,除了卖衣服的摊位,华亭路上还有好几家小贩在兜售被海关罚没的打口磁带和CD。
J继续搞着乐队,写原创的歌,S帮他填词,J做的电台节目也经常找S当嘉宾。S住在瑞金路长乐路口的老宅。那时的J迷上了摄影,经常找S当模特,在她家那片石库门老宅里拍了很多照片。但又一次,J和S认识不到一年,老宅被迫拆迁,S也忽然失踪没了音讯,据说是去了外地工作。直到现在,那片里弄老宅依然是废墟工地,新公寓十多年都没造好,就像乌鲁木齐路五原路口的麦琪里。“上海,是有多少这样被拆的石库门弄堂哦,要是都不拆,就好了。”J悲伤地觉得,他所喜爱的女子和美好的事物,总会渐渐离他而去,自那以后他只有用相机、用镜头,去捕捉和保存那些美丽的瞬间,就像他喜欢的写《巴黎的忧郁》《恶之花》的波德莱尔,在自己喜欢的城市一直游荡着、记录着。
J走过几栋还没拆完的石库门小楼,突然隐约看到红衣女郎绰约的身影。他一阵兴奋,像是猎豹在黑夜里嗅到猎物一般。只见红衣女子站在一堆废墟前,身旁却又多了名中年男子,两人在昏暗的月光下窃窃私语。J赶紧不停地按下相机快门,生怕遗漏每个细节。
忽地,人影一闪,女子和男子一起消失了。
“朋友,你是不是一直跟踪我?”红衣女郎猛地出现在J的身后,着实惊了他一下。“半夜尾随那么久……”女子生气地说。
远处的路灯和月光照着他们,J终于看清了她,还有她手上点的那根香烟,好像是很古老的埃及ERA牌。“哦哦,我是摄影师,来拍照的,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用这么古老的方式搭讪?快!把照片删掉,听到哇,刚才你拍了什么,我好像看到有闪光灯。”
“没,没拍什么,没有跟踪你,这里是我小时候玩的地方,进来拍点老石库门照片而已。”
红衣女子似乎想上来确认照片,这时一旁工地上突地传来人声,于是不顾J的照片径自走了。
J望着红衣女郎的背影。
“你是干吗的,半夜跑到工地上做啥?!”被他们吵醒的建筑工人拍了拍还在痴痴凝望的J的肩膀。
“哦,我以前就住这里附近,想进来拍点照片。”
“這里不许拍照的,施工地点,老建筑保护区。”
“老建筑保护区……哦,抱歉。”J挠挠了头,走出了建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