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女性,年纪大约二十二、三岁左右,骨骼完好,没有骨折或者类似的情况。”欧阳若兮指了指贴在展示板上的片子,“用X光检查过了,很遗憾,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程启思问:“她的死因呢?”
“重物敲击后脑致死。”欧阳若兮回答,“应该是一个很沉重的,像是石块之类的东西,把颅骨都砸出裂痕了,应该是当场死亡。”
钟辰轩说:“死亡时间有多长了?”
欧阳若兮蹙了蹙眉,“死者的肌肉组织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尸体是埋在土里的,这种情况下,至少需要六七年,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妳有别的意见?”钟辰轩敏锐地问。
欧阳若兮为难地笑了笑,“这只是我们私底下说说,我不会写进验尸报告里的。我觉得这具尸体有点奇怪,验尸后我们可以判断,她最多死了五、六年。
“事实上,如果在空气里白骨化,需要的时间跟季节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一具成年人的尸体,在夏天白骨化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以上。而埋在土里……至少需要七年到十年。”
程启思说:“那妳能提出什么解释吗?”
“一种解释就是她的软组织被动物吃掉了,比如苍蝇,蛆。”
欧阳若兮一面说,一面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她的热茶,“条件适宜的时候,一具成人尸体在一个月内就能被苍蝇吃得只剩一副骨架。而蚂蚁会多花一点时间,至多也不超过两个月吧。”
程启思觉得有点发毛,欧阳若兮却若无其事地说:“但是我仔细检查过了她的尸体,如果是被动物蚕食的,在她的骨骼缝里好歹也会残留一些痕迹的,但我没有找到,她的软组织应该是在泥土里自然腐化的。”
程启思跟钟辰轩对望了一眼。
这时,陈了走了进来,“我听到若兮的话了,这个嘛,偶尔有些不合常理的现象出现,也不足为奇。这女尸成了这样,采指纹都办不到了,只好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一些可疑的人,我们做个DNA的比对看看。”
欧阳若兮提议说:“不如查查几年前这个年龄段的失踪者?查查琪儿以前来往过的人?”
程启思还没回话,陈了就笑了起来,他脱了手套,一边洗手一边说:“还真看不出来,郑琪儿居然是个杀人凶手。其实,若兮,妳刚才提出的那个时间段的问题,我倒是有个解释,虽然未免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噢?”钟辰轩也笑了,“说来听听。”
陈了擦着手,笑着说:“琪儿是警察,我们懂的,她也不会不懂,我们都知道,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要毁掉一具尸体是很困难的。琪儿把这尸体埋在自家的花园里,其实是种很聪明的做法。”
钟辰轩表示赞同,“没错,那个住宅区里都是高级别墅,彼此离得很开,谁也不会去关心别人的事。谁会去把人家的花园挖开看看?没有郑琪儿的允许,或者有充分的证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常常有凶手把尸体埋在某些废弃的或者偏僻的地方,但这种迟早都会被发现的。废弃的地方,总会被开发出来,偏僻的地方,也还是会有人去的。
“所以,被发现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琪儿花园里的这具女尸,如果不是因为琪儿死了,我们绝不可能想到去动她的花园。
“她不住在那里,就能把去别墅的人数降到最低;她不卖掉那里,那里就会一直属于她,没有人能动她的房子。”他说到这里,眉宇间却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真奇怪,琪儿为什么这次会邀我们到她的别墅去过她的生日宴会?她应该极力避免让人到那里去才对呀……”
陈了点点头,“确实挺奇怪,让人想不通啊。我刚才其实是想说,也许是琪儿把那具尸体的软组织全部去掉的,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尸体,也很难查出尸体是谁。”
程启思不自禁地觉得一阵发寒。“怎么去掉?把肌肉一块块地刮掉?”
欧阳若兮说:“放了一两年的尸体,腐烂得会非常厉害,再用点力,把肌肉刮下来并不是难办到的事。或者用药物也可以,最后用点清洁剂冲洗一下,包管干干净净的。”
陈了看了看表。“中午了,我饿了,一起吃饭?”
欧阳若兮说:“好啊。”她回头看了看程启思和钟辰轩,“一起?”
程启思忙摇摇手,“听你们刚才这么一形容,我哪里还有胃口。我还是回办公室吃泡面好了。”
欧阳若兮嗤地一笑。“泡面?那里面有防腐剂,也可以让尸体多保存一段时间不腐烂哦。”
她看到程启思的脸色都变了,对着他一笑,跟陈了走了出去。
钟辰轩看着程启思的表情,笑了笑说:“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刚出来的警员,还会为了这些吃不下饭?”
程启思继续苦笑,“看来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唉,以后找女朋友,可坚决不能找法医,她做的菜我估计是不敢吃的。”
钟辰轩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种想法很多人都有,没想到你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也会有。”
程启思尴尬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想?”
“对这整件事吗?”钟辰轩说,“先设法把这具女尸的身分弄清楚再说,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吧。”
程启思无奈地说:“郑琪儿在上警校之前,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她念书的时候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我已经去走访过几个,都说郑琪儿虽然长得漂亮,但不太搭理人,也不怎么参加学校的活动。
“温梧是她的律师,也是这么说。而她的父亲,你也看到了,对她完全不关心,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什么情况。”
“这么说,”钟辰轩沉吟着,“郑琪儿的过去,除了她那几个朋友,肖然,郁容,徐湄,再加上这个温律师,就几乎没有人清楚了。”
“对,”程启思说,“她进了警校后,整个人都变了,又是爱笑又是爱说的,也结交了很多朋友,这个郑琪儿,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郑琪儿。换句话说,她的变化大概就发生在这次埋尸事件之后。”
他叹了口气,“好吧,没有快捷方式可走了。我这就叫君兰和龙宇把两年前二十来岁的女性失踪案子都找出来,希望能够有点线索吧。”
“砰”地一声,郁容手里的青花瓷杯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什么?你说什么?在琪儿的花园里面挖出来了……尸体?”
肖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挖出了一具尸体。这是今天程启思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一再盘问我琪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
郁容平时的冷静荡然无存,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这样下去不行,警方迟早都会发现真相的……”
“妳别着急,郁容。”肖然搂住了她的肩,柔声地说,“琪儿─她已经死了,琪儿死了,这条线就完全断掉了,警方想查,也无从查起,不是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郁容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焦灼依然抹之不去,“他们怎么想到去挖琪儿家的花园呢?”
肖然想了想。“这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温梧要卖掉琪儿的房子,不知怎么的反而把花园挖开了。”
“温梧……”郁容慢腾腾地说,“我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听说,他现在是蒸蒸日上,事务所的生意很不错?”
“对啊,”肖然说,“这两年,温梧是越来越好了。他年轻,长得又不错,不少有钱女人还指名要他打官司呢。”
郁容忽然古怪地笑了一笑,一缕暧昧不明的笑意弥漫在她的脸上。“这我也听说了。有钱的女人……”
“嘘。”肖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什么都别说。妳还不知道我了?”
“是么?”郁容说。她眼睛里忽然浮现出一种恶毒的表情,“你嘛,我还真不一定知道呢。”
“反正琪儿已经死了,我们不用再想别的了。”肖然轻轻地在她耳边说,“徐湄也死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一起了……郁容,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郁容又笑了。“是啊,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呢……”
忽然,门铃响了起来,郁容惊觉地推开了肖然。“我忘了,程启思说今天要来找我,他说想要来看看那套衣服。”
肖然脸色一变。“妳怎么不早说?我现在走又来不及了。”
“那就不用走了,大大方方地留在这里呀。”郁容把他推到沙发里坐了下来,自己去打门,钟辰轩跟程启思都来了,一旁还站着君兰。
“打搅妳了,郁容。”
程启思对她笑了笑,郁容说:“哪里的话。”
她一侧身,把他们让了进来。“工作室这段时间没有怎么打理过,有点乱,不要介意。”
这是一层楼里的一个套间,是郁容平时用来自己休息的地方,四周都推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东一张西一张的稿纸,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小饰物。
程启思看到肖然,不由得怔了一下。郁容忙说:“他是过来看我的。”
肖然站了起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程启思想说话,钟辰轩却抢在了他前面。“不用,我们也正好有事想请教你。”
君兰走到了一个塑料模特儿前面。“啊,这就是主秀的那件衣服?真美。”
“对。”
郁容也走到了模特儿面前,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件纯白的礼服。这件礼服上密密刺绣着白色的铃兰,用极细的闪银的丝线绣出来的,要在灯光下才能看得清楚,礼服的裙襬很长,一直拖了好几米。
“为了把它做好,花了我大半年的工夫。我现在还不知道拿这套礼服怎么办……本来是为徐湄量身订做的……”
君兰说:“可以修改一下,下次妳再有秀的时候,让别的模特儿来穿也是一样。”
郁容摇了摇头,“既然是给徐湄的,我就不打算再给别人,按理说,我应该把这套衣服送给徐湄,不管她是不是死了。不过,这始终是我的心血,我还有点舍不得,所以还挂在这里,多看两眼,这是我这几年来,最好的一款设计了。”
钟辰轩随手翻看著书桌上散乱的图纸。“这些都是妳的设计?有几款真是很漂亮啊。”
郁容回头看了一眼,“对啊,有些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啊,这段时间连接出事,我完全没心思工作。”
她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应该出去散散心,前些日子,我也实在是累得紧了,该放松一下了。”
肖然接过她的话头说:“这是个好主意。郁容,去瑞士怎么样?我在那里有栋房子,我们在那里把冬天过完,再回来如何?”
郁容微微偏头,彷佛在思索。“听起来似乎还真是个好主意。”
程启思心里骤然一阵不安,“……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过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最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留在这里。毕竟,徐湄和琪儿的死,现在还是悬案,你们俩是跟她们最亲密的人,很多事都需要找你们求证的。”
郁容淡淡一笑。“有什么事,你现在就可以问。”
程启思还没来得及说话,君兰就说:“协助警方调查,是应该的。”
她一向不太会抢程启思的话头,程启思微微感到有点奇怪。
肖然忙笑着说:“自然是应该的,我们不都是知无不言吗?”
当他们三个人离开郁容的工作室的时候,君兰说:“他们俩肯定是想溜掉,琪儿和徐湄的事,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的。”
钟辰轩笑着说:“君兰,我还真很少看到妳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话。怎么,妳有什么确实的证据么?”
君兰顿时脸红了。“我……我只是直觉是那样而已。”
“直觉往往是正确的。”程启思一本正经地说。
钟辰轩笑了笑,没说话。
直到走进了电梯里,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才慢悠悠地说:“对于那具在琪儿花园里发现的女尸,郁容,肖然,甚至徐湄,都应该是知情的。”
君兰说:“难道是他们一起把那个女的杀了的?然后把她埋了?”
钟辰轩沉吟着,然后转向了程启思。
“我觉得,我们不能把调查范围仅限于琪儿一个人身上。我们有必要调查一下,两年前其余三个人都在做什么─徐湄,肖
然,还有郁容。”
程启思点头。“好,我会立即开始调查。”
欧阳若兮走进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周缘,她有点奇怪,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周缘手上正夹着一支烟,站在落地窗的前面。她穿着一件日本式的睡衣,没有化妆,脸色憔悴,头发蓬乱地堆在背上,像是几天没有洗过的样子了。
“妳来了。”周缘仍然望着窗外,没有转头。
“姐,妳别抽这么多烟了,对身体不好。”欧阳若兮推开了窗,然后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全部倒进了垃圾桶里。
“没吃晚饭吧?我去帮妳做点吃的,妳脸色很难看。”
“不用了,我不想吃。”周缘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今天没有人送妳来了?那天晚上来接妳的人呢?”
欧阳若兮怔了一下。“妳在监视我?”
周缘笑了,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就一览无遗,“小妹,妳多心了。我只不过是无聊,站在这里就看到了。那个男人怎么样?如果不错的话,妳就……”
欧阳若兮打断她的话,“姐,妳别一见我就提这个。那天晚上送我回去的只是我一个同事,碰巧在楼下遇上的。”
周缘失望地“哦”了一声。“唉,我就知道。”
“姐,我今天来,是跟妳谈正事的。”欧阳若兮在床头坐了下来。
周缘看了看她,见欧阳若兮的脸色很凝重,呆了一呆。
“怎么了,若兮?出什么事了?”
欧阳若兮从包里取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递给了她。“妳看看,认不认得这个。”
周缘仔细一看,脸色就变了。“妳怎么会有这个?是从哪里弄来的?”
“……妳别管我是从哪里弄来的。”欧阳若兮的声音低了下去。“姐,妳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周缘无辜地望着她。“妳在说什么?”
欧阳若兮眉头深锁,脸色更沉重,“姐,到了这个时候,妳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我才能帮妳。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他们在全面调查,迟早都会发现的。
“那时候,他们就会把目光转向妳了,加上妳跟郁容、徐湄都一直有很深的嫌隙,妳是绝对脱不了嫌疑的。所以,妳现在
必须对我说实话。”
周缘瞪着欧阳若兮,瞪了好一阵,突然嚷了起来:“妳怀疑我?妳怀疑是我杀了徐湄?还有郑琪儿?”
“关于郑琪儿的死,我有一个想法,而且相关的证据现在也在这里,但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启思,因为那个证据会对妳不利。”欧阳若兮说。
“他们如果怀疑了妳,很快就能够查出我们的关系,那时候我就没办法再插手这桩案子了,也没办法再帮妳了。姐,妳得赶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缘还是死死地盯着她。“妳在说什么?郑琪儿的死妳有什么证据?证明什么?”
欧阳若兮回视她,“我有证据证明,当时郑琪儿的死是一个意外。不,我不是说她的死是自然的非人为的,我的意思是说,那天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而不是郑琪儿。由于一个意外,才让郑琪儿顶替郁容成了替死鬼!”
“……妳什么意思?”周缘退后了一步,“不管她们谁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欧阳若兮的声音也提高了,“如果死的是郑琪儿,妳当然没有任何动机。如果本来应该死的是郁容呢?妳恨郁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这个动机非常明显了!”
周缘叫了起来:“妳胡说什么?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那个郑琪儿死的那天,我在家里睡觉,根本就没有出去!”
欧阳若兮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姐,妳就别再说谎了,妳连我都骗不过去,又怎么骗得过启思他们?那天我知道妳心情不好,就给妳打电话,想约妳出来吃饭。可是电话没人接,我担心妳就过来了。
“我在房间里找不到妳的人,打妳手机又关机,我更担心了,于是下楼去问保全有没有看到妳出去过,保全说妳开了车,出去了。我怕妳去郁容那里闹事,就赶去了秀场……在那里,我看到了妳停在附近的车子。”
周缘浑身一颤,盯着欧阳若兮不说话了。欧阳若兮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里来的宾客和记者很多,车也很多,大概没人注意到妳。
“但是我是来找妳的,当然一眼就看到了妳的车子,车子上没人,我也不知道妳到哪里去了。
“我又不敢这样走进去,我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定会引起启思的猜疑。还有钟辰轩……他不太喜欢跟我们说话,但他太敏锐了,我有点害怕他。于是我只能在附近等着,一直等到里面出现了很大的骚动,这时候,我却看到妳从里面跑出来了!”
周缘掩着嘴,跌坐在了床沿。“妳……妳全都看到了?还有没有别人看到?若兮,妳没有告诉别人吧?”
“我当然没有告诉别人。”
欧阳若兮冷冷地说:“妳上了车,匆匆地发动车走了。我怕引起人注意,没有叫妳。当我知道那天郑琪儿死了,而我问妳妳有没有出过门的时候,妳却坚决否认,我就更疑心了……姐,妳到那里究竟干了什么?”
“我……我……”周缘还想抵赖,欧阳若兮扬起了眉毛看着她。
“别否认了,姐姐!楼下的保全都看到妳出去了,妳还能否认什么?赶快告诉我,趁现在还来得及!”
周缘崩溃了,她猛地抓住了欧阳若兮的手臂。
“我去那里,只是偷偷地溜进去把郁容那件主秀的衣服剪破了!我只做了这件事而已!然后我就走了……”
“……我就知道是妳干的。”欧阳若兮叹了口气,“姐,妳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万一被人发现了,妳的脸面往哪里搁?妳怎么会胡涂成这个样子?”
周缘被她骂得呆了,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郁容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我不甘心啊!我只是想整整她而已……”
欧阳若兮安慰地搂住她。“姐,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妳除了剪碎那件礼服之外,还有没有做别的事?”
周缘愣了愣,她的眼珠转动着,却没有立即回答。
欧阳若兮说:“姐,不要着急,慢慢想。或者,妳没有做什么,妳有没有看到什么?仔细想想,这对洗脱妳的嫌疑很有机会的。”
周缘的嘴唇颤动着。“好,好……我想,我想……”
刺耳的电话铃声“叮铃……叮铃……叮铃……”地响着,把欧阳若兮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拿起床头的电话的时候,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了。
“喂?”
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一个耳熟的男人声音。“请问妳是周缘小姐的什么人?”
欧阳若兮握住话筒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我……我是她妹妹。我姐姐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对方在电话的那一头,似乎沉默了一下。“妳是……若兮?”
“你是谁?”欧阳若兮握着电话筒的手在发抖,“我姐姐她怎么了?”
“我是程启思,妳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程启思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传了过来,“妳姐姐她……出事了。妳马上到市医院来吧。”
“什么?”欧阳若兮声音发颤地问,“她出事了?出什么事了?”diyu
程启思又沉默了一下,“妳还是先过来吧。妳在周缘家里?要我去接妳吗?这时候不太好叫车。”
“好,好……”欧阳若兮一迭声地说,那边程启思已经挂了电话。欧阳若兮还握着电话筒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铃在响,程启思过来了。她忙去开门。
一迈开步子,才发现自己因为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得太久,脚都是酸麻的,急忙扶住了墙,才没有摔下去。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边,把门拉开了。
程启思站在门口,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睛里更含着一种欧阳若兮从来没见过的神色。
“启思?启思……我姐姐她出什么事了?怎么样了?”
程启思面无表情地说:“她喝醉了酒,溺水,抢救无效,现在已经死亡。”
“……什么?”欧阳若兮呆呆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程启思说:“我说,周缘死了。就在半小时前,抢救无效死亡。”
他伸手扶住了欧阳若兮,“走吧,我送妳去医院,看看─妳姐姐。”
欧阳若兮见过无数具尸体,再恐怖再难看的都见过、亲手解剖过,但这时候面对周缘冰冷的尸体,她一头就栽了下来。
“她没事吧?”钟辰轩看着程启思把欧阳若兮安置在旁边的病房,问。
程启思说:“没事,我看就是她姐姐的死给她的刺激太大了。”
他非常不悦地哼了一声,“若兮瞒得实在是太紧了,我才查到周缘是她姐姐,居然周缘就失足溺水而死了。”
钟辰轩问:“有可疑之处吗?”
程启思说:“周缘是在一家酒吧里喝酒,喝了很多,然后她出去了,一个半夜路过的人在附近的河里听到有人在叫救命,他就报警了。当然,警察赶到的时候,早已经没救了。”
“是这样……”钟辰轩沉思地说,“那个过路的人在哪里?录口供了吗?”
“录了。”程启思说,“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听到呼救的声音就报了警……我真不明白若兮为什么会一直隐瞒我们。”
钟辰轩说:“她隐瞒我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怀疑她姐姐跟这桩案子有关系。”他补充说,“我不是说徐湄的案子,我是指郑琪儿的案子。
“也许最开始若兮还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但后来她发现了某些东西,就怀疑她姐姐……看得出来,她们姐妹感情很深,为了她姐姐,她大概是不惜以身试法的。”
程启思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真觉得很失败。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欺骗我。”
钟辰轩微笑地说:“你不应该这么想,如果可能的话,人是不会刻意地去欺骗别人的。他们如果要说谎,往往是由于一些不得已的理由……有时候,有些理由是值得原谅的。”
程启思望了一眼周缘被白布遮住的尸体。“你认为这是意外吗?”
“应该不是。”钟辰轩说,“等若兮醒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若兮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她们姐妹也许还就此交换过意见。”
他问程启思,“在现场,有没有发现类似……『Z』的东西?”
程启思苦笑。“黑黑的一片,我到哪去给你找『Z』啊?明天吧,明天天亮了,我让龙宇去现场找找看。”
钟辰轩不置可否。“找不找都无所谓了,如果真有,也应该是在很明显的地方,比如就在周缘的身上。
“如果还需要我们挖地三尺地去找,那找出来一根像Z的树枝也算吗?未免太牵强了……”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好像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唉,又抓不住了。”
他走到了周缘的尸体旁。君兰正在整理周缘的衣服和相关物品,忽然,她轻轻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钟辰轩和程启思都朝她看了过去。君兰的手指里,捏着一朵小小的花。
那朵花很眼熟,桃红的,细长的黄色花蕊。花瓣略微有一点残,开得极艳之后的一种凋残。
“这花很眼熟啊。”程启思说。他想了一想,吃惊地说,“这……这不就是琪儿花园里的花吗?”
钟辰轩说:“对,紫茉莉。妳是在哪里发现的,君兰?”
君兰说:“在周缘的衣服口袋里抖出来的。”她疑惑地看着手里的花,“这花怎么会在周缘身上?难道……她去过琪儿的家?”
钟辰轩没有回答。程启思对君兰说:“把东西都收好,君兰,送去化验。”
欧阳若兮坐在程启思和钟辰轩的对面。这是对她的第一次正式录口供。
欧阳若兮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她还穿着昨天那套黑色的套装,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了,上衣的下襬处还染上了一片深色,大概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咖啡,跟她平时整洁干练的模样大相径庭。
程启思觉得尴尬,咳了好几声,还是问不出话来。钟辰轩替他解了围。
“我来问吧。”
欧阳若兮这才回过神来。“你们问吧,我都会回答的……我姐姐绝对不会自杀的,绝对不会。”
钟辰轩问:“昨天晚上,周缘是为什么出去的?”
“我姐姐嫉恨郁容,这你们应该已经调查到了,八卦杂志上对此加油添醋,但大致的情况还是准确的。我姐姐也对我承认了,那天,就是琪儿死的那一天,她确实去过秀场,也就是那个花圃。”欧阳若兮说。
“但她只是剪碎了那件主秀的衣服,绝没有做别的事。我了解我姐姐,她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做这样的谋杀。”
钟辰轩微微一笑,“这个想法倒跟我不谋而合。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概括得很好。”
他又说:“我有一个问题。当时的礼服不止一套,即使是主秀的礼服,也有两套,她为什么只剪掉一套,而不剪掉另一套?按理说,她既然来了,就不在乎多剪一件两件的,因为她既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让郁容的秀办不成。”
欧阳若兮怔了怔。“这个……我没有问她,我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姐姐本来就很胆小,大概那时候旁边有人,或者什么的,把她吓走了吧?”
钟辰轩疑惑地摇了摇头。他又提了一个问题:“那她为什么半夜出去?”
欧阳若兮回答:“我也觉得很奇怪,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就很快地换了衣服走了。我觉得,她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急急地离开,可能……可能她是想去求证一件事。”
“我想也是。”钟辰轩说,“排除意外落水的可能的话,那么也许,她是去找了她所怀疑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则把喝醉酒的她推进了水里。”
程启思提出了异议。“那样的话,她为什么要去喝酒?我已经查到了,她昨天晚上在木缘酒吧里,但却是独自一人。”
“她是几点钟到酒吧的?”钟辰轩问。
程启思回答:“接近两点的时候。”
欧阳若兮一呆。“我姐姐离开家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这两个小时,她到哪里去了?”
程启思说:“我问了酒吧的人,据说妳姐姐很兴奋,不停地要酒,不停地喝,还一个人在那里笑,引得别的人都来看她。
“最后,三点左右的时候,她结了帐走了,还给了不少小费。普遍的说法都是─妳姐姐很高兴,不止是高兴,是兴奋,彷佛有什么很让她愉快的事一样。”
钟辰轩听他说完,转向欧阳若兮。“妳以为,妳姐姐会为什么这么兴奋?”
“……我想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而且跟徐湄和郑琪儿的事相关的。”欧阳若兮有点迟疑地说,“我有点怀疑……她发现的是跟郁容有关的事。”
程启思跟钟辰轩对视了一眼。钟辰轩说:“妳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姐姐最近这一段时间一直情绪低落,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既不工作,也不出门。我虽然很忙,但还是尽量抽时间来看看她,就是害怕她出事。”欧阳若兮幽幽地说,脸色黯淡。
“她会这么消沉,就是因为郁容,本来这次的秀,别人是赞助她的,却被郁容抢了过去,而她的男友肖然又跟郁容在一起了……
“我有一次看到她用剪刀狠狠地剪一本杂志,杂志上就有郁容的专访。我看到我姐的表情,很害怕……劝她,她又不听。她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两年事业又不太顺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却变成这样……
“但是,”欧阳若兮抬起了头,急切地说,“我相信,我姐姐顶多只会做些像剪碎衣服的傻事泄愤,但她绝不会去杀人的。她连当面去找郁容吵架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杀她了。”
钟辰轩一笑。“若兮,妳别忘了,现在死的是郑琪儿和徐湄,郁容一直活得好好的。”
欧阳若兮蹙了一下眉头,“我总觉得,我姐那么兴奋,大半夜地还跑出去,她一定是发现了跟郁容有关的什么事情,而且一定是对郁容不利的事情。她现在满心里都是想怎么整郁容,别的人,她不太可能会感兴趣。”
“郁容……”程启思沉思着,“她会有什么事情?妳姐姐还对妳说过什么?”
欧阳若兮想了一会,“她走的时候,我问她上哪去。她对着我喊了一句,说她知道XYZ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程启思浑身立即绷紧了,“她说她知道XYZ是怎么回事?妳没有再问下去?”
欧阳若兮涩然一笑,“那时候她已经把门带上了。我本来打算等她回来的时候再问她的……可是,我没想到……”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钟辰轩等她哭了一会,才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若兮。请妳诚实地回答我─我没有录音,这个问题,仅限于我们三个人
之间,我不会记入证词里的。若兮,妳在验徐湄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欧阳若兮叹了一口气。她低了头,在包里翻寻着,最后拿出了一个小纸袋。
“徐湄是我验的尸,郑琪儿也是,在验琪儿尸体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我看到之后,心里有点害怕,有点担心,于是就把它偷偷藏了起来。”
程启思把那个纸袋拿了起来,里面装着一个塑料袋,是常用的收集证物的那一种。袋子里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银色东西。他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把它拿出来吧,我放在袋子里只是怕它掉。上面没有有用的指纹。”
欧阳若兮说:“这是一截断掉的拉炼,是被人有意用钳子之类的东西绞断的,要绞断这个铁制的拉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干这活儿的人,一定是使了全力去做的。你们看,这拉炼很小,很不好着力,大概还得使用特制的钳子才行。
“连着钳了两次,一次钳断了弄了一半下来,第二次才把剩的一半绞下来。”
她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在对着她看,又解释说:“我在检查证物的时候,发现被剪碎的『百合』礼服的拉炼断掉了。而另外一半……”她咽了一口口水,“却在我姐姐的车上。”
“妳想表达什么?”程启思望着她,“妳是想说妳姐姐把这个拉炼绞断了?”
钟辰轩摇头,“不会,她当时慌慌张张的,剪剪衣服还行,怎么会准备一个钳子来钳掉拉炼?她已经把衣服剪碎了,根本无法上场了,再花时间花力气来做这事,完全是无意义的。”
“是的,”欧阳若兮表示同意,“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姐姐力气也很小,她应该不能把这么硬的拉炼绞断的。我认为,那个拉炼根本就是在我姐姐去剪碎衣服之前就被绞断了,目的就是让这套衣服不能上台。
“阴差阳错的,我姐姐偏偏也在这时候跑去了,剪碎了衣服,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那破礼服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断掉的拉炼。
“毕竟,一个拉炼被弄坏了,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可是,我仔细看过那件衣服,做工很好,配饰都很精致,绝不是什么廉价货,哪有这么容易坏的?”
钟辰轩慢慢地说:“妳姐姐不小心把那个断掉的拉炼弄到身上了?”
欧阳若兮点了点头,“她那天披着一件旧式的毛线织的斗篷,是很容易黏住东西的那种。我想就是这样拉炼才会附在她身上……结果落到了她的车里。
“我在她的车里发现了之后,联想到我验尸时的发现……我很害怕,我相信我姐姐,不等于别人会相信她。所以我隐瞒了这个发现。”
程启思责备地说:“妳知不知道妳隐瞒的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这样的话,我们对案情的整个看法都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欧阳若兮的声音更低,“我当然知道,我是个法医,我应该尊重事实,但是……她毕竟是我唯一的姐姐。她看起来咄咄逼人,其实她很脆弱……我想保护她,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
“我一直很害怕,很担心,于是我就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对我承认了,而且她本来想告诉我些什么,但那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走了……”
钟辰轩说:“我们一直没有把妳跟周缘联想起来,虽然启思有一次甚至路过了妳姐姐的楼下,很巧地把妳送了回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妳们姐妹俩不同姓。”
“对,”欧阳若兮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父亲早亡,我母亲带着我改了嫁,嫁的就是我姐的父亲。所以,她姓周,我姓欧阳。”
“妳们并不是亲生姐妹,也没有血缘关系。”钟辰轩说。
欧阳若兮的眼泪流得更急,“但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母亲嫁给了我继父之后,继父很快就破产了,他开枪自杀了,而我母亲也病死了。
“我们很穷,一贫如洗。那时候我姐正在读大学,学服装,她为了供我读医科,什么都肯做……这也是这些年来,虽然她很有才华,而且非常努力,但始终被一些人攻击的原因……她为了我,可以出卖自己。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埋怨我的话,即使是在她最消沉的时候。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更内疚。这样……你们可以理解,为什么我可以置自己的前途和职业道德于不顾,也要维护我姐姐了?”
程启思沉默着,然后把那个塑料袋推回了欧阳若兮面前。
“把这个写进妳的验尸报告里,然后把这个案子交付给陈了,妳需要放一段时间的假,若兮,办妳姐姐的后事需要时间,妳也应该调整一下心情。我向妳保证,假设真的不是意外,我们会找出那个杀妳姐姐的凶手。”
“你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欧阳若兮把袋子收进了包里,“谢谢你们,我会按你们说的做的,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她站起身,却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程启思忙扶住她,“没事吧?妳脸色很差。我送妳回家吧。”
欧阳若兮摇了摇头,“不,不用了,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出杀我姐姐的凶手。她不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她不会游泳,就算喝醉了也不会靠近水的。”
她脸色灰白,显然是很疲惫的样子。程启思不放心,把君兰叫了进来,让她送欧阳若兮出去。他关上门,对钟辰轩说:“你怎么看?”
钟辰轩说:“若兮说得没错,阴差阳错的,周缘因为嫉恨做出来的事,完全混淆了我们的视听。加上若兮对此隐瞒,我们完全抓不到重点。
“现在看来就已经很清楚了,有人事先就在那套『百合』礼服上做了手脚,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套礼服上不了台。这样的话,主秀的礼服就只有一套,也就是琪儿穿的那套『睡莲』。”
“换句话说,凶手的目标,一直就是琪儿。”程启思皱了皱眉,“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让『百合』不能上场呢?就算要谋杀琪儿,也可以等到『百合』结束了之后,再谋杀她啊?”
“我想凶手一定有个不得已的原因,才冒着让人发现的风险这么做。”钟辰轩沉吟的说,“我们忽略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我在想,既然『睡莲』秀都搞得那么有创意,『百合』自然也不会逊色。但我们从来没有问过郁容,她对于『百合』的舞台设计究竟是什么。”
“这个容易。”程启思说,“找他们的舞台监督问一下就知道了,或者随便找个工作人员就能知道。”
钟辰轩一笑说:“你还算聪明,知道不能去找郁容问。”
“我怎么可能去找郁容?”程启思不屑地说,“现在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郁容,我实在很怀疑她就是凶手。毕竟她是这场秀的主办者,她最有能力去设计一切,还有肖然,他也可能是郁容的帮凶。”
钟辰轩说:“可是动机呢?”
“她们几个从小在一起,之间可能发生些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程启思说,“我倒想知道动机,可是,现在一切都还在调查。”
他拿起话筒拨号,接通了后,钟辰轩就看到他的表情在不断变化。等到程启思放下话筒,钟辰轩就问:“怎么样?问到没有?”
“……问到了。”程启思摸着后脑勺说,“听起来确实满不错的,那个工作人员说是在一朵很大的人工百合花里,有人慢慢地从里面站起来……而且,他说会是郁容自己亲自出场─穿那套『百合』的礼服。”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本子。“我要出去。”
钟辰轩问:“去哪里?”
程启思说:“去再了解一下那种叫紫茉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