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退,乌云蔽日。元宵刚过,韩七带着史全回到平原郡,一进太守府,韩七随即令人将史全捆绑了起来。史全仿佛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一脸的平静。
韩七让所有兵士退下,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参加死士?当初,闯入禁地的人是不是你?”
史全直视韩七:“不错,是我。我只想问你,那个佛堂为什么会是禁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棺材?”
韩七没有回答史全,而是再次抽出了刀,咬牙说道:“私闯禁地者,死。说出实情,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史全笑问韩七:“韩大人,你如此过河拆桥,你们太守知道吗?佛堂里的那些被砍下的头颅知道吗?”
韩七全身一震,看样子,史全什么都知道了。
去年腊月底,颜真卿不降,安禄山派人送来一份大礼,请颜真卿当众打开。颜真卿打开一看,赫然有数十颗被砍下的头颅,每颗头颅都写上了名字,这些人都是因为反抗安禄山而被杀害的。安禄山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颜真卿和部下不降,下场将会和这些人一样。颜真卿看着这些头颅,勃然大怒:“这些名字我都认识,但这些人头都是假的!安禄山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蛊惑我军。韩七,给我斩了这个送假信的人!”
韩七斩了来使之后,这些头颅就被送进了佛堂,装殓起来,并设上灵位。设灵位之时,韩七就已经知道,这些头颅都是真的。颜大人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稳住军心,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当时就承认这些人都是被安禄山所杀,那很可能让人产生害怕的心理,像大多数人一样愿意选择投降。如果否认了,不但向安禄山表明了誓死不降的态度,也让部下们知道,安禄山不过是个奸诈之人,并没有那么可怕。
只是这样一来,这些头颅恐怕暂时也无法还给他们的亲人了。佛堂,就成为了藏着这份秘密的禁地。
这个秘密已经被史全洞悉,如果说出去,将有毁颜大人的清誉,看样子,不管此人是谁,都留他不得了。想到这里,史全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史全仿佛明白了韩七的意思,胸有成竹地问道:“韩大人,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将颜大人的笔迹模仿得如此相似?”
韩七怔了怔,放下了刀:“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我留你不得。”
“你把这一切都告诉颜大人,他会告诉你所有答案的。”史全依然淡淡地说道。
颜真卿的手伤依旧未好,待韩七把这一路的事情细说了一遍。颜真卿霍然起身,迅速来到了史全的身前,用受伤的手亲自给史全松了绑,怔怔地凝视着史全说道:“你,是史华的儿子?”
韩七突然想起,佛堂的灵位中有一位正是史华。只可惜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一时没想起来。三年前,颜真卿抄写了《多宝塔碑》,正是由刻碑人史华所刻。
史全惨然一笑:“家父本只是个刻碑人,与世无争,如果不是认识颜大人,又怎么会参军?只可惜到最后却落得死无全尸,只剩下一颗头颅,还不能和家人相见。这一切,全是拜颜大人所赐。”
颜真卿轻叹了一口气:“没错,是我害了他。史华曾告诉我,真正的刻碑人,必须像熟悉自己的手一样,熟悉写碑人的字体。这世上,能把我的字模仿到无人能辨的,我以为只有史华一个,想不到,他还有一个你这样的好儿子。看来,真是苍天有眼。”
史全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颜大人,你故意不认旧人头颅,坊间早有传闻。这也是我来平原郡的真正目的,我只是个小民,只想让我父亲能魂归故里。我恨过你,现在还恨。只是,后来……”
颜真卿苦笑一声:“后来,你发现个人的恩怨有时要放在一边,对不对?我问你,你为什么肯冒着欺君之罪,帮我写下那封血书?”
史全扭过头去:“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老百姓被那些人無缘无故地杀害了。”
颜真卿沉重地点了点头,从袖口中掏出那支短箭,递给了史全:“孩子,这是你的刻刀。如果你愿意留下,我将待你如亲人。你也可以带着你父亲的灵位和头颅离开。我欠你的一条命,现在还不能给你,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将亲自去你父亲的灵前哭祭,那时,你再动手不迟。”
史全接过刻刀,扭头看向屋外,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屋外的天空中,一缕阳光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厚厚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