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问不过客气,根本没容下韩铮拒绝的余地,烛火晃到楼梯半沿,小武沉默往前进了半步,枪尖逼近,韩铮眼角微抽,不得不也站了起来:“老板有心,莫敢不从。”
客栈二楼意外的宽敞透亮,面对乱石峡的一侧开了四面窗,窗板只是虚虚掩着,听得见飞雪拍打窗棂的声音,临窗的地板上已积了一层絮白,另一侧却有近半掩在极厚的黑布帐幔下。
韩铮踏上楼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幅黑白同世,泾渭分明。
曾老板双手揣在袖内,炭炉暖意自狐裘内徐徐弥散,分明是冬日里怕冷的性子,却偏要站在窗边,侧头去听窗外风雪。
他的人站在烛光下,影却落在白雪上,裘衣融暗,是这黑白之间唯一一道混浊不清,淡灰的影。
“你听,青狼军的号角又响了,锋镝、战鼓、马嘶、刀鸣……”他半眯着眼,轻声低语,似在说与韩铮,又似说与冥冥、黄泉来听。
窗外风声呼啸,雪漫琼白,风雪声中铁马叮当作响。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韩铮眉头微皱,曾老板已睁开眼看向他,摇头微带失望:“你可还记得天戈关有多高?”
“山楼五丈,战台二丈。”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大帅治军如何?”他话音未落,曾老板即刻接上。
“令行禁止,法度森严,天戈关中血战连日,却无一人称降,无一人弃战。”韩铮声音一肃,自有豪气生出,更有愤郁相随,当年那场战事鹰扬上下心志一同,将行在前,兵不畏死,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原谅易成空的所作所为。
“浑邪王可与你提过,当年他是如何中伏遇袭,炸药是如何点燃,何时爆炸?”
曾老板轻叹一声,韩铮语速也越来越慢:“那日天降暴雪,青狼久攻不下心生不耐,于雪间鸣镝催战,方至关前却不见抵抗,关门豁然洞开,鹰扬三千轻骑玄甲银枪疾冲而出,冲得青狼步阵骤乱,损失惨重。
“浑邪王急变阵型,青狼铁骑自峡口冲入,鹰扬骑兵耽于追击不及撤退,城门关闭亦慢了一线,先锋狼骑冲入城关,天戈防线告破……”他声音渐低,喉中一哽,难以为继。
曾老板替他说了下去:“天戈关破,鹰扬残部且战且退,浑邪王发觉有异时,麾下青狼军已十之八九破关入峡,随即,便是你知道的那场山崩。”
“那不是山崩,而是爆炸,有心人事先谋划好的爆炸!”韩铮瞬间激动起来,曾老板做了个手势要他少安毋躁。
“五丈山楼,二丈战台,要夷为平地需要多少炸药?
“乱石峡长七里半,如何确保青狼军全数进入火药范围,不至功亏一篑?”
每一问皆是沉重,每一问声皆一顿,蒙在十七年前的厚重尘纱终将除下,曾老板抬手轻捏眉心,眸子疲倦轻阖。
“大帅洽军严谨,明察秋毫,有谁能在他茫然不知的情况下,将火雷炸药埋于整个乱石峡中,甚至埋到了天戈关下?”
深渊中有兽暗生,无声处伸出爪牙,韩铮瞳孔骤然一缩,恐惧攫住心脏,尚未及阻止,曾老板已然开口,声轻如一声徘徊十七年的喟叹。
进退两难,无可奈何。
“下令炸关的,正是你的父亲,韩钺。”
陈疤撕裂,脓疮泛出鲜血,几将韩铮吞没,他眼前一黑,本能喃喃:“不,这不可能,父亲他,他怎么可能……”
“朝廷积年疲敝,朝臣耽于安逸,屡上条陈削减军备,鹰扬军裁撤得只剩三万,余者新军民勇未经战阵,除了天戈关中这三万人,无论去往何处,都寻不到一人来援。”
烛焰跳跃在曾老板那只残眸里,颜色有些像干涸了的血,挣扎着还要涌出些微光。
“鹰扬军以卵击石,拖到青狼军粮草耗尽的可能不过万一,实际上天戈关是根本守不住的。初至天戈整修城防时,大帅就下了令,由我暗中铺设火雷炸药,只待最后一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