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说“将来娶了你的人真有福气”,话到嘴边才觉不对,虽然杜春与莫寻欢情深意切,但莫寻欢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风流浪子,识得的有名女子甚多,却从未听说他有过嫁娶的意思。因此这句玩笑实在是说不得,只好硬生生转了方向。
杜春只作未觉:“过奖过奖,但不知眼力这句怎么说?”
冼红阳于是道:“昨夜杜门主一看到薛明王,立刻说出了他名号,眼力自然是高。”
杜春一笑:“我并未见过他,但却识得他武功。”
“哦?”
冼红阳刚疑惑一声,却见杜春倒转手中竹筷,倏然间从胁下穿过,直刺冼红阳,这一式又快又狠,依稀竟有三四分薛明王的味道。
冼红阳大吃一惊,匆忙间举起手边一个装鱼骨头的盘子相迎。杜春的竹筷却已收手,她笑道:“阿莫这个人,总有些莫明奇妙的天分。凡是见过的武功,他若想记,虽不能得其形,却可得其部分神韵。三年前他与薛明王交手过一次,记下了他的袖中剑,后来教授给我。昨夜看到的薛明王铁钩狠辣,其实还是脱胎于袖中剑。”
冼红阳第一次听到此事,不由对莫寻欢又多了一层认识。他忽然又想到一事,于是问道:“三年前莫寻欢与他交手……正是那一年薛明王被断去右手,莫非那是莫寻欢做的?”
越赢端着杯子,插口道:“虽然不是,却也和他有关。”
冼红阳好奇心起,道:“越大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越赢道:“三年前,阿莫和另一人与薛明王有一场纷争,当时那人一剑断去薛明王右手,阿莫本想杀了他,但因种种原因,终于放过了他。却没想到薛明王如此坚忍,三年中武功反而大进。时至今日,阿莫也不知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冼红阳皱眉,又想即便是当年,薛明王亦是一流好手,却不知是何人如此了得,一剑便能致他于此,于是急忙问道:“那人是……”
越赢笑道:“那人是阿莫一个知交好友,两人相识时间只怕比我还长。”
“那人你应听过他的,他出身于江南君子堂,兵器谱排名第三,人送绰号飞雪剑,叶云生。”
皎如玉树阶前明,江南飞雪剑,君子叶云生。
几人在这里相谈正欢,前方忽然驶来一艘快船,船头立着两个赭衣汉子,其中一人高声叫道:“这可是杜门主与越庄主的船么?”
杜春眉头一皱,锦江是她辖地,这艘快船虽小,也不成威胁,但能贸然至她面前,总不成道理。她未出船舱,只问了句:“什么人?”
那两人听得她声音,不由大喜,躬身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道:“打扰杜门主,我家主人听说杜门主正在用餐,特命小的们送酒过来。”说着自船中提出一个酒坛,他们不敢太过靠近杜春之船,只将酒坛隔水掷过。
这时越赢已出船舱,伸手抄住,见是个青花缠枝牡丹坛子,上面有“天一阁”三个字,不由笑起来:“拜师酒,你家主人好生慷慨!”
是时葡萄酒以西域出产最佳,而西域罗天堡堡主介兰亭最为敬师,他师长谢苏中年后身体衰弱,介兰亭于是在罗天堡附近辟了一块小葡萄园,酿出酒来为谢苏益气补血之用。其酒甘美无比,莫可比拟。介兰亭自己也十分得意,为其命名为“天一阁酒”,江湖中人嫌其拗口,多称其为拜师酒。
拜师酒出产虽不多,但谢苏一人能喝多少,故而每年亦有少量流于江湖之中,因其量少,十分昂贵,一坛竟可达百金之价。
杜春问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那两人拱手道:“请杜门主海涵,我家主人并不愿透露名姓。”
杜春笑了一声:“谢过你家主人,酒是好酒,只可惜吃鱼不配。”
那两人面面相觑,见杜春不再理睬,也只得离去。
越赢把那青花坛子放在一旁,三人依然谈笑。
待到晚上,那艘快船竟然依旧赶来,这次林林总总送来了四五坛酒,什么女儿红、竹叶青、桂花酒,无一不是名品,三人虽然疑惑,却也摸不着头脑。
当晚越赢开了一坛竹叶青,倒一点给江中的鱼儿,却见鱼儿摇头摆尾,颇有醉态。越赢笑道:“做一盘子醉鱼吧。”
冼红阳坐在船头摇着脚:“我要吃醉蟹,醉虾也成。”
一把鱼竿从船舱中丢出来:“要吃什么,自己去钓。”
冼红阳不提防,被鱼竿砸个正着,他“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越赢笑道:“别叫了,你看这夜里江景,何等动人。”
冼红阳依言望去,却见月白江清,江岸两畔薄薄的一层白雾蒸腾,又有些地方有萤火飞舞,如梦如幻。
本是逃亡之时,却能见此美景,冼红阳心旷神怡,这时他不免又想到莫寻欢,更是忆起两人初识之时,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高兴。那日莫寻欢来,是雪中送炭;如今若来,便是锦上添花。
章十四钟情何用
第二天清晨,杜春还未准备早饭,那两个赭衣汉子又来了,这次抬了一整桌附近杏花楼的早点,小笼包子还冒着热气,十几样点心摆得齐齐整整,眼见是现做出来的。
这一桌早点未必值多少银子,难得是这份心思。
杜春笑道:“省了我多少事情。”那两人见杜春未曾拒绝,欢喜而去。
越赢问道:“这人是谁?”
杜春道:“猜出几分,再看吧。”说着提起竹筷,“大家吃吧。”
越、冼二人见她放心用餐,猜想这主人应是无碍,于是也一同举箸。
待到中午,杜春也不生火准备了,只道:“大家等着吃就好。”
冼红阳苦着脸道:“我想吃昨天的煎鱼和腌菜。”
越赢笑道:“放心,小杜这样话,一定是更好的东西。”
冼红阳被越赢一说,倒不敢多说,只蹲在船头嘟囔着:“还是昨天的好吃……”正说着,果然看到那两个赭衣汉子又来了,隔着好远就喊道:“杜门主,我家主人送来一桌宴席……”话音未落,杜春已然笑了,左手画个圆圈,右手食指向圈中一点:“别打哑谜了,你家主人是十三帮里哪一帮的弟兄?”
她这手势是锦江中人的暗语,十三帮中一体通用。这暗语一出,那两人对视一眼,倒不好不为作答,心里一边想自己什么地方露了破绽,一边右手拇指、中指相对,抵在左手掌心之上,同时屈一膝跪倒,道:“海沙子里面讨生活,见天赏饭,落地开眼,小的见过杜门主!”
“海沙子”就是盐,杜春身为一门之主,身份远高于这两人,故而那两人须得屈膝作答。杜春心念一转,笑吟吟道:“林少帮主,何必隐瞒,出来吧。”
这句话出口,却见快船上竹帘一挑,一个青年男子长身而出,这人眉目英挺,正是黑风山上被杜春救过一命的林少崇。他拱手向杜春道:“杜门主,见笑了,我这是一点小意思,倒被你看破。”
杜春笑道:“能在锦江上通行无碍的,无非也就是十三帮的弟兄。不过少帮主也太客气了。”
林少崇道:“杜门主救我一命,这是天大的恩情,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说着指挥手下把酒席搬上杜春所在小船。
杜春笑笑接了,口中却道:“多谢少帮主,不过下次就不必了。我这边有事赶路,时间紧迫。今后若有机会,两家再聚。”
林少崇便道:“杜门主有事么?盐帮在锦江上也有几分力量,不如让我尽一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