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私事,不必麻烦盐帮。”
林少崇道:“若是私事,想必帮中出头不便,那我不调动盐帮人手,单我个人一路陪同杜门主可好?”
杜春微微一笑:“若少帮主与我同行,难免过于招摇,反倒不好。”
林少崇道:“也对,那我便单独乘一条小船,跟在杜门主船后可好?”
杜春收敛笑意,道:“虽是我个人之事,但是颇为棘手复杂,不好耽搁少帮主工夫。”
林少崇道:“什么话!杜门主救我一命,办一点小事,哪有反嫌麻烦的道理!”
这两人一问一答,越赢在船尾不好接口,一面听一面忍笑,几乎憋出内伤。
冼红阳莫明奇妙,小声问:“越大哥,姓林的做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
越赢不好说这话,只向杜春点点头,冼红阳起初不明,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心说这林少崇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再说什么年头了,真还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这一边,杜春毕竟不好坚拒,但也只许林少崇另乘一船跟在后面。林少崇并不介意,能许同行,他已心满意足。
再说这一边那两个手下排放酒席,林少崇看见冼红阳站在船尾,露齿窃笑,只当与他无关一样,便指着他道:“你怎么做人手下,还不快来一同安排东西!”
那夜冼红阳施展青竹丝时林少崇已然晕倒,当下冼红阳依然轻装易容,林少崇只当他是杜春仆役,心道虽然杜门主为人宽厚,你这手下也太嚣张!
冼红阳起初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林少崇又指着他教训了一句,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欲待反唇相讥,却又不好太露痕迹,只得愤愤地过来帮忙,心里却想:姓林的,你我梁子结大了!
这一顿饭冼红阳吃得真是郁闷至极,越赢、林少崇、杜春三人一同用餐,他和那两个赭衣汉子就只能站在一旁。加上他从越赢那里得知林少崇对杜春的心事,思及好友莫寻欢,更是怎么看这位少帮主怎么不顺眼。
这时林少崇穿了一件崭新的宝蓝缎子长衫,他便想到莫寻欢平素惯穿的半旧衣衫,才是潇潇洒洒的公子本色,这林某人一副暴发户模样,实不能与莫寻欢相比。
倘若换了别人,身为朝廷钦犯,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自不会去惹事。但若是自此安分守己,那也就不是冼红阳。
这人本是个任性使情的浪荡子弟,纵是逃亡之中,本性难改。此时冼红阳心心念念要给林少崇一个好看,但话是这样说,做起来却也不易。若是打他一顿,船上狭窄,怎有动手的地方?若说和他斗口,与自己眼下的仆役身份又不合;若是在水里捉弄他一次,冼红阳自己水性平平,对方可是在锦江上长大的。
船行水上,景致依然如画,可看在冼红阳眼里,却全不是昨夜的滋味了。
这一行人走了两天,终于被冼红阳抓到一个机会。
一般船只,夜里总需停靠岸边住宿补给。但杜春为了尽快赶路,这几日并未靠岸,一应物品均有锦江门的船只送来。
但到了这一日夜里,越赢与冼红阳不惯长期坐船,已是疲态尽现。因此杜春决定靠岸休息一晚,否则万一遇上什么意外,众人精神不振,也难以应对。
小船停靠在花儿泊,这里亦是锦江门一处据点。越赢一上岸来,寻了个休息之处便即睡着,他行走江湖多年,对自身控制得极好,想睡便可睡,想起便能起。
冼红阳本来也十分疲惫,但到了岸上,精神兴奋,反而有了劲头。他趁着杜春忙于安排门中事务,悄悄来到林少崇身边,假意恭敬道:“少帮主,今夜子时,花儿泊东侧大石处,有事相商。”
林少崇见他一直跟在杜春身边,只当他是杜春亲信,听得此言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杜门主有事?”
冼红阳但笑不语,但看在林少崇眼里,自然是一副默认模样。冼红阳又道:“少帮主干万莫忘。”随即离去。
林少崇这边怎样按捺喜悦暂且不提,冼红阳更是得意,心道大半夜的,姓林的小子你就慢慢吹冷风去吧!想了一想又觉不够,于是又悄悄走去那块大石边,琢磨着布置些陷阱之类。
这块大石处于花儿泊边缘,足有数人来高,一座小山也似,是花儿泊一处重要标志。此刻周遭寂寂无人,冼红阳转了几圈,正在研究地形,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声响,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奇怪,欲待出去一查,却想到自己眼下身处追捕危机之中,不可贸然出花儿泊,为越赢与杜春生事,这样想着,已经伸出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
他绕着大石转了两圈,心思却已不在大石上,又想让林少崇那小子吹吹冷风就好,也不必埋什么陷阱。这样想着,脚步却不愿挪开。
又过了一会儿,天上一轮明月慢慢升起,草丛里蛐蛐、油葫芦叫个不停,眼见是没什么动静了。冼红阳暗忖:大概方才是自己听错。转身刚要走,却听那声音又清晰起来,呜呜咽咽,是一个小孩子的哭泣声。
冼红阳这一生,最看不得小孩子与老人受苦,一念之差,他又停住了脚步。
随着哭声,草丛里慢慢走出个小乞丐,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左右,一身衣服披一块挂一块,早看不出原本颜色,头上用根桃木簪子胡乱绾了个发髻。他一边走,一边哭,却又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一副不想哭,却又止不住的模样。
走近了些,冼红阳才发现,随着那小乞丐擦拭眼泪的动作,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条细瘦手臂上红红肿肿的全是鞭痕。
这一下,冼红阳怒从心头起,他自幼在丐帮长大,天下的乞丐在他看来,皆如亲人一般。这一下哪还管那许多,脚尖一点地,嗖地一下自石后蹿出来,三两下已到了那小乞丐身边,叫道:“小兄弟,你不要哭,是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一个大活人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小乞丐被他一吓,一声哭堵在嗓子里,只是抽气。冼红阳急忙给他顺着后背,那小乞丐慢慢地呼吸平顺,抬眼疑惑看去,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一句问出,却让冼红阳愣在那里。
换成平常,他自然是慨然回答:“我乃丐帮帮主冼红阳是也!”这一句话,他不当帮主时也是这般说,毕竟无人与他认真计较。但眼下情势,却是容不得他如此。一个“我”字在喉头转了几转,冼红阳终于答道:“我不过是个平常江湖人,但会尽力帮你。”
过去二十几年中,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平常人”这样话,他虽从不以自己身份为傲,但纵是他不做帮主时,走到哪里也都有丐帮弟子优待于他。习惯了这样的身份,此刻说出这句话,觉得口里似乎含了一个橄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小乞丐又疑惑看了他一眼,冼红阳此刻衣着寻常,相貌普通,实在不是大英雄的模样。但他言语关切之情出自肺腑,自然有一种令人相信的力量。小乞丐犹豫片刻,终于道:“有人……有人欺负我姐姐……”
冼红阳问道:“是些什么人?”
小乞丐却说:“我不知道,姐姐说有人要来,就把我赶了出去。我远远看见了他们,一个个都拿着刀枪……鸣,姐姐不让我回去,我想找人来救她,又被村头的孙财主打了出去……呜……”说着,他又抽泣起来。
这小乞丐说得不清不楚,冼红阳心想:多半是一批地痞无赖来找他姐姐麻烦,这类事情在他做丐帮帮主时也遇到不少。他看一眼月影判断时辰,估计子时之前,自己大可凭借轻功,赶到附近村庄,收拾了那几个毛贼再赶回花儿泊。
他又怕杜春这段时间内寻他不到,于是自怀中拿出一截炭笔,唰唰几下在大石上留下记号。这是他与越赢、杜春三人当初约定的暗记,以免万一有人走散,便于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