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你们真开心,我的爸爸很帅,妈妈很美。我的名字叫做翼。”
“我们到梅皓的磨坊里去吃午饭,翼,你认识他,对吗?”
“嗯!是他让我扮成龙女的,他是一个很好的小学语文老师。对了,大胡子爸爸,你是侠客对吗?我妈妈的剑,也很漂亮。”
“你妈妈的名字叫做李师师,她刚被我由东京的妓院里赎出来,要去崇宁山上找山洞去闭关。”
“我好想跟安讲,我回到金神庙,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安是谁?”
“安是你们的女婿啊,一个物理学家。”
“物理学家?”
“噢,就是金神庙上的铁匠、木匠们,他们在‘明天’,会格物知致,成为物理学家,有的造汽车,有的造电脑,有的造星星,有的造……时光机。”
老李在悦去客栈的二楼上,看着阳光闪闪的蛇形街道上走来的这三口人,走在前面的小女孩,用一双古怪的红靴子踢弄着街上的瓦片,将逛街的黄狗黑猫吓得嗷嗷、喵呜往街外的麦田里跑,跟在她后面的男女,正是他老李特别有钱的东京来的房客,原来,他们来悦去客栈,要演的并不是“千里送京娘”,来体验他李尔兄的农家乐宁波床,而是在扮演一出梅龙镇?来寻访年轻时风流放荡,散落在民间的儿女?这个女孩儿,瘦马一匹,跟那个女人,模样其实蛮像的,女人长这么好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金神奶奶你也不管管……
“老李老李,中午饭别做了,你让你老婆子自己搓汤圆扎灯笼,你跟我们一起,去梅皓那里吃黄牯鱼去!”未央生在街上仰着脸叫他。
“这个老家伙肯用他钓的黄牯鱼请客,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老李由楼梯上冲下来,一边嘱咐房里正在补觉的老婆看好门,莫让偷鱼的猫子弄破了花灯,一边披上狗皮袄子,戴上兔皮帽子,由檐前叉了一挂腊排骨与豆腐底子,喜孜孜出门,跟着新结识的东京一家子,去梅家桥边磨坊里,吃梅皓师傅的黄牯鱼宴。
鱼宴
北风凛冽入骨,得亏河堤与河堤上的杉树林,将之挡在外面的麦田里呜咽回旋。太阳斜斜地挂在西南,在午后两三点钟的光景,总算攒出了一点热力,石桥畔,柿树下,磨坊边,草坡里,多么暖和的地方,师师都想将那头幸运的小黑驴赶走,自己扯着翼——新结识的宝贝丫头,娘儿俩,晒晒太阳,说说闲话,将这小丫头一脑袋奇怪的想法都倒出来,就是晒黑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自己反正是要往崇宁山做女隐士,以后有的是日晒雨淋风刀霜剑。可惜那小黑驴凶巴巴的,无视她们的美色,倒是一看见未央生,就驴眼一睁,精神一振,张嘴就咬住了未央生袍子的下摆。“驴兄驴兄,你已经将去年的柿子吃完了,前年的柿子味道已经糠了,不好吃不说,你要我将它们再弄出来,我也办不到啊!”未央生慌忙对它讲,黑驴又将嘴挪到他腰带上斜挂的屠龙刀上,未央生更慌了:“驴兄驴兄,这把刀的确是可以用来切草料,可是人家都在过元宵节,你却要我去干活铡猪草,不对,是驴草,这个也太不近情理啊,初一十五干活,一年都会很辛苦的!算了算了,我将你的缰绳解散,你去啃啃麦苗,腊月正月里的麦子,越啃越长,你莫将麦子的根也扯出来吃掉就是了。”屠龙刀一挥,缰绳得解,黑驴听得懂他的话,耸着黝黑的驴屁股,喜孜孜地沿着河岸,嘚嘚嘚跑上梅家桥,过了桥,在桥那边刚上过新粪的麦地里,低下头,唰唰唰啃起麦苗来。
磨坊架在小澴河畔,由崇宁山流出的清泉,汇集成河,七折八转,由丘陵间流到这里,好像就是为了积攒水力,推动磨坊正中高达两三丈的水车辘轳日夜转圜似的。磨坊既高,达到磨坊顶楼的厚厚的杉木楼板,也因此七折八转,如同砖塔之中的圆梯曲折宛转。四个人向上攀登,在楼梯的中段,就闻到了梅皓煮鱼的奇香,如腥如膻,又如兰如麝,如云如雾,又如丝如缕,温温煦煦,弥散在清寒冷寂的水车、石磨、大瓮、簸箕、挑筐、箢箕、蓑衣诸器具中间,好像主人在高高的阁楼上开了天厨,一下子,就将前来拜访的客人们的口水勾引出来。李尔扶着木梯,朝空中吸气:“武陵的苦竹笋,房州的小花菇,神农架的黑木耳,老商州的瞳仁花椒,这是由西边来的;金华州的腌火腿,绍兴府的老生姜,安庆府的细山药,扬州府的狮子头,这是由东边来的;保定府的枸杞子,洪洞县的大蜜枣,伏牛山的黄牛肉,白山黑水的野狍子,这是由北边来的;儋州的黑山羊,柳州的干蝮蛇,广州的河蟹脚,桂林的烤乳猪,这是南边来的;这些山南水北的干货会聚在金神庙的集市,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买到并不难,难的是梅皓耐得下这个烦。说起来,这些东西到底也是客,混煮在一起,我屋里的老婆子也会的,难的是梅皓将磨潭里的黄牯鱼,河滩上的红萝卜,郑家村的白萝卜,魏家村的胡萝卜,这四样挑出来做主人,这一下子,眉毛是眉毛,胡子是胡子,头发是头发,主次分明,客随主便。更难的是,偏偏未大哥李大姐翼哥儿又叫上老李我,老李我又拎来腊排骨与豆腐底子做引子,这东南西北中二十几样东西,弄到梅皓的这个紫铜锅里打架,由崇宁山伐出来的木炭煮着,莫说是玉皇下凡佛跳墙,金神爷爷与奶奶会过来要饭,就是这金神庙附近六十四村的猫和狗,今晚上,怕都是要将脸笃笃戳在自己的涎水里,睡不着了。”悦去客栈的掌柜,你其实应该去金神爷爷的广场上说书,对不对?师师指着窗外河对岸的麦田上,正在吃麦苗的黑驴讲:“你这老家伙又在胡吣,那黑驴嘴巴馋得要死,它宁可吃麦苗,也不过来闻闻香,可见梅皓的火锅,并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好!”李尔回道:“它不敢来。”翼说:“我听人家讲,驴肉的味道就像龙肉似的,好吃!”李尔讲:“好吃梅皓也舍不得,他春上出去做诗,要是没有驴子骑,是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我倒是担心这驴子,自己忍不住,想咬下屁股上的肉,往火锅里扔呢!这么好的菜,不能躬逢其盛,空长一身龙肉,鸟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