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拍着老翅滑过镇口那棵虬曲的残树,十三开始烦躁了。任谁躲在这个马桶里不吃不喝三天,他都会吐口痰再从牙缝里砸出一句“奶奶个熊”。事实上,十三也想这么做,但当他发现这口痰无论朝哪个方向吐,都会因为引力的作用而落回自己身上时,他不得不出口转内销。作为一个高明的杀手,选择最佳的潜伏地已成为本能。
当本能命令他选择马桶时,他只有硬着头皮,把自己塞了进去。值得庆幸的是,这马桶刚洗过,京师“五谷轮回所监制”七个烫金小篆在桶箍上趾高气扬地闪着光,摆明了自己的身份:名牌。话说回来,马桶再名牌,尺寸也都是普通尺寸。方圆十丈的那不叫马桶。能在狭小的马桶里藏身三日,如毒蛇蛰伏,充分说明了十三的母校教学质量之高——只有正规院校里出来的高材生才有这等水平。
想到自己的学校,十三有些愤愤,好歹是名牌大学,怎么能不包分配呢?如果分到实力强点儿的杀手工会,自然不用干钻马桶这等活。唉,这世道,哪行都不景气。十三将眼凑到一条裂缝上,朝街上打量了一番:马桶已不下三十个了…… 忽地,十三心中一跳。目标出现在视野里。火云邪神王老五!百晓生排兵器谱,他凭独门暗器“暴雨梨花钉”稳坐第八把交椅。
对这个排行榜,十三只是冷眼观之。杀手们武功未必很高,但只要令目标猝不及防,就可以轻松了结其性命;反之,待对手喘过气,杀手的末日也就不远了。突然喊杀声大作,一群民工从远处冲了过来,人手一把菜刀高举过顶,在炎炎烈日下倒是又整齐又威风。只可惜未近王老五十步之内,就被一招“乾坤一掷”结果了。尸体脑门上各自嵌进一枚金钱镖,血丝自眉心滴下,流到地上,淌入了死亡的国境。
“白痴!”数十只马桶里发出同样的声音。这些民工都是考不上正规杀手院校的,既没本事藏身于马桶,亦做不到一击必杀,拎把盗版张小泉菜刀,到处打些小工,造成杀手行业良莠不齐。当年《杀手周刊》采访第一杀手胡老鸭时,从他口中套出了纵横二十一年未尝失手的诀窍,即一个“忍”字。等待时机,谋而后动,是行内的金科玉律。这些打小工的,就是忍不住,才丢了性命。
王老五打发了那群喽啰,稍有松懈,顿时十五只马桶炸裂,从中飞出十四条黑影,如疾电穿云,直刺目标。王老五一挥手,暗器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将刺客罩住。失了天时地利,诸多杀手哪挡得住火云邪神的反击,又是全军覆没。十三同情地看着地上的十四具尸体,再将目光投诸第十五个马桶,那个快被臭晕过去的可怜虫正不断地呕吐。这事不久后成为杀手界的一大笑柄。十三暗自感慨:“这‘忍’的功夫,当真容不得半点差池,少那么一分,便是身败名裂。
老鸭前辈所言不虚。” 正思量间,又是数个马桶爆开,剑光中闪耀着死神的背影。这几个人毕业于荆轲学院,剑势端的是一往无前,天崩地裂,王老五顿遭重创。但一片毒龙砂散尽后,站着的依然还是火云邪神。说时迟,那时快,剑桥三杰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了,这三位出身于曾经的第一大组织KGB,西洋火枪不知撂倒了多少英雄豪杰,甚至成了医治小儿夜啼的偏方。
可这三人连一枪都没射出,身上就挨了不知道多少根寸许的长钉,钉上蓝光闪闪,可见剧毒非凡,正是火云邪神的救命法宝:暴雨梨花钉!王老五冷哼一声:“和老子玩暗器,找抽!”话虽如此,但经历了这么多高水平的偷袭,他也是心中惴惴不安,钉筒没有收回,小心戒备。十三犯起了嘀咕:根据情报,暴雨梨花钉一筒只一发,发完重装费时甚久。
可此时王老五仍将钉筒持在手中,不见半分动作。“莫非这厮受了重伤,故作姿态唬人?”十三心中一动,又看了看对面,还有最后一个马桶沉默着。这马桶早在他到达之前就已经在此了,三天来没有泄出半丝杀气,就像一个真正的马桶。隐忍功夫这等高明,说不定就是退隐多年的胡老鸭。
十三决定继续静候时机。目标蹒跚地向埋伏外走去,每一次迈步的弧度,都挑战着十三耐心的极限。出手,还是不出手?十三曾选修了中外刺客戏剧史,知道有个叫哈姆雷特的刺客提出过“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而此刻的矛盾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眼看目标最后一步就要踏出攻击范围了,对面的马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十三握紧剑柄,弓身,扭腰,提气,欲出!就在这当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十三一滞,王老五已走出埋伏。
那是一个拎着菜刀的民工,看到目标,眼睛一亮,举着菜刀冲了上去,可见和第一批的民工一样也是个二百五。十三嘲讽地骂了声:“找死!” 事情的转折只能用一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来形容。只见王老五将暴雨梨花钉对准打小工的,但打小工的丝毫不加理会,扑上去手起刀落。面对这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一刀,王老五未加反抗就身首异处,大好头颅飞出三丈有余。
可叹他威风一世,此时却因无力抵抗而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下。那打小工的提起头颅,口中还骂骂咧咧:“狗日的火车晚点,好在没误老子大事!什么火云邪神,老子照样一刀……”后面说了什么,十三听不到了,他傻在马桶里,目送着那打小工的消失在夕阳中,然后钻出马桶,走到对面马桶前,咬牙踢出一脚,马桶骨碌碌滚出老远:当真是个马桶…… 不久后,十三金盆洗手。
他去工会销档那天,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这结果…… 多年以后,十三偶遇杀手之王胡老鸭,便将当年的乌龙事告之,请教道:“前辈,我一直遵循您的教诲,却为何落得这般结果?难道是人品问题?”胡老鸭捋捋长须,笑而不答,顺手按开了电视,只听刘欢唱道: “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嘿呀咿儿呀!”
天机笺:和各类发明一样,文章的创新与良好的想象力也是分不开的。一个高二的学生能有这样百无禁忌的笔法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我只能说,这个世界太疯狂了,长江后浪踢前浪了。(小舞) 侠少恩师有话说:别将它当作单纯的武侠小说来看。也许,它没有血雨和腥风,没有秘笈和奇遇,没有高人和奇士,更没有大仁大义和大奸大恶的对抗。但是,它有幽默和讽刺,有调侃和反叛,更有着思考和反省。这是一个现代人对社会和人物独特的观察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