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丁老爷，必须有请帖！”一名大汉道。萧兑将一块黑色牌子递上前，笑道：“把这个交给丁老板，它比请帖更有用。”大汉看着牌子迟疑起来。
一只手突然从旁接过令牌：“跟我进来吧！”萧兑回头，那师爷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牌子通体漆黑，上宽下窄，正面是四个金色小篆“还君明珠”，背面则书着“天下无债”几个血红隶书。
“还君明珠，天下无债”，丁遇江将“无债令”翻来覆去把玩着，好奇地盯着萧兑。他年过四十，头顶开始现斑秃，发福的身躯惬意地倚在纯金太师椅上，几如弥勒佛。引萧兑进来的那位师爷，竟是玉琳行大总管，与丁遇江亦仆亦友的“金盘手”乔弦。
“还璧门想替贾家讨回三岛石？”丁遇江见萧兑点头，怒然起身，冷哼道，“你胆子可不小！”大袖一拂，走出花厅，乔弦紧跟出去。随即六条大汉飞扑进来，同时向萧兑招呼而至，烈烈拳脚快狠兼具。萧兑没想到丁遇江一言不合即令人动手，当即拔剑遮拦。霎时，满厅兔起鹘落，拳风剑影交错，噼啪作响，木椅矮几纷纷粉碎。
萧兑剑法朴实无华，却是千磨百炼而来的，出招角度、速度、力度均是随心所欲，数招过后便剑上见血。他无心与那些凶悍大汉纠缠，寻隙往厅外退去。众大汉紧紧赶在后面，直追出玉琳行。
“嘚嘚嘚嘚”，一骑突然如飞蹿出，在萧兑面前停下来。萧兑一愣，飞身上马。马蹄扬尘，转眼远去。众大汉追之不及，骂骂咧咧地折了回去。
奔出数里，萧兑看接他之人竟是贾舒，大感羞惭。自加入还璧八士，他虽也曾遭人报复暗算，却从没像今日被人直接打出门来。
贾舒道：“我就说丁遇江很霸道的，如果不是忌惮还璧门的脸面，我怕你今天是出不来了！”萧兑默然。贾舒“扑哧”笑出来：“你这人还真倔得很，要不要紧？”萧兑倒觉得自己小气了，摇头道：“没事，一点儿小伤而已！”
两人偕骑入洛阳，暮色已暝暝。今日正是冬至，阴极而阳始，城中万家灯火，点点就在眼前。大街小巷里，不时传来炮竹之声、儿童嬉笑声、犬吠声，嘈杂不堪，却让两颗心同时一暖。贾舒道：“要不，到我家，我包饺子给你吃？”北地时俗，冬至又称小年，无论贫富都要吃顿饺子以贺亚岁。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照顾你爹吧。”萧兑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自己小心些！”贾舒“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影里，心头忽感若有所失。
夜风在巷里低低穿行着，却吹不散空气中淡淡的硫磺气息。路过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于犬吠声里，萧兑推开东祥巷深处的一扇小木门。屋里黑漆漆的，一阵窸窣响动后，缓缓亮起豆大点儿光。一个沟壑满脸的老人拄着拐杖迎上来，眯着眼盯在萧兑手中的坛罐上。
“十年的女儿红，一斤羊肉饺子！”萧兑笑嘻嘻将东西放下。老人叹口气：“还好，有你这个小光棍来陪我这老光棍，不然这个冬至越发难熬了……”边说边拿出一个缺了角的破碗，拍开酒坛封泥。萧兑笑道：“我欠你的，也只能用小恩小惠来慢慢还！”
酒香满室，泛着银光的酒浆在破碗里有如琥珀。老人美美地喝了一口，忽然皱起眉来：“你受伤了？”萧兑点点头：“点子硬，今天险些翻了船。”将白日之事简略说了。老人神色凝重，默默放下碗：“瓦罐不离井口破……我看你还是早点抽身吧！”见萧兑默不做声，又道，“你摸爬滚打这么久，大概也够还那些债了。日子能凑合，就不要再为人讨债了。”
萧兑原是关西人氏，幼为孤儿，是城里铁胆镖局李镖头将他抚养长大，并教会他诸般武艺。他习武资质甚佳，十九岁就成为局里的顶梁柱。在一次重镖押送中，因他有事未同行，铁胆镖局失手了。李镖头与数名镖师尽皆身死，劫镖者是谁却无从查起。
那一镖价值近三十万两银子，铁胆镖局倾家荡产也还了不到一半。债主日夜上门，逼迫李镖头遗孀和幼子赔偿，萧兑毅然以义子身份背下了所有债务。二十岁那年，他辞别李家孤儿寡母，前来繁华大都洛阳寻求挣大钱的机会。但他一介愣头青，无权无势、磕磕绊绊总是不得志，靠着帮人打锣抬轿、搬物送货，做了半年短工。眼看收入微薄，还债无日，绝望之下，便动了铤而走险之念。
那夜风急云来，星月无光。萧兑蒙着脸潜入洛阳豪门王家。不想心慌意乱之下，不但未找到值钱的东西，反而惊动几名护院，从府里穷追而出。萧兑剑法虽好，却也敌不过人多，很快便身中数掌，在街巷中踉踉跄跄奔走，耳听身后风声渐紧，只当休矣。好在此时突然打来漫天石子，逼得众护院纷纷伏倒，电光石火间，萧兑被一人带着迅速离开。
救萧兑的就是这东祥巷独居的老人。老人姓骆，在这陋巷中蜗居已经有好多年头。他孤老一个，又腿有残疾，常受些地痞欺凌，他也不与人争，每日编些竹篓换米粮过活。
萧兑见救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个孤残老人，便要拜谢。老人却止住他，叹道：“不必多礼，这是老夫分所当为之事，不能看你一个大好小伙子，一失足就毁了一生。”他端详着萧兑，又道，“洛阳米贵，居家是不易，不过你身手不错，稍加磨炼就是一把好手，还是不要去做这些没光景的事！”
萧兑心头一动，忙俯下身子道：“请前辈收我为徒！”老人笑骂道：“小鬼头倒会顺竿上架！”顿了顿，正色道，“我一个老残废，不足为人师表，咱平辈论交，我倒可帮你指点些许……”
老人腿脚不便，鲜少展露武功，但他对武学见解独到，常常能一眼洞明萧兑剑法的弱点。在他指点下，萧兑的剑法突飞猛进，与之前判若两人。他感激涕零，事老人如父。
一年前，坊间突然流传还璧八士有人失事被害，要招人手的消息。萧兑闻之怦然动心，询问骆老人。骆老人摆摆手，道：“我只是个又老又残的光棍，没有什么见识。不过这是个刀头舔血的行当，还璧门索债无所不用其极，最易遭人忌恨与报复，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缺数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吧。”萧兑犹豫两天，山海一般的债务还是逼得他决定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