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只要你说实话。”岳莹尽量将声音放柔和。
“我不知道这孩子和玉面跟你说过了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曾伤害过玉面。至于穆显,却是罪有应得。我借刀杀人不过是因为一来顾忌他的武功着实厉害,二来我不想有我们蜀山之人自相残杀、或者御剑堂殿监修习邪术这样的传言流出。最终穆显与魔王的魂兽力战而亡,也算死得轰轰烈烈吧。”
唐谧听到萧无极一再说穆显修习邪术,更加气愤:“怪不得玉面他们都说你迂腐!穆殿监所查之事根本就是事实,你不愿承认,自欺欺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指责穆殿监走邪路!堕天大人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转世,而且他也并不忌讳用邪术,怎么你就如此怕提?你口口声声敬畏的堕天大人,意愿到底为何,又有多少是你自己歪曲出来、强加给他的,你有没有想过?”
萧无极没想到唐谧竟会知道这么多,一时不禁开始权衡该如何处理这个总是惹麻烦的剑童,可是看到妻子将信将疑的目光,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蜀山掌门,忽然觉得机关算尽也不过如是,心下突然没了杀意。
他眼帘一垂,将长剑入鞘:“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坚持的东西,我自幼所相信的真理又怎容他人诋毁?我不过是用我认为正确的方式在保护蜀山而已。”说到这里,他深望岳莹一眼,“可是我承认,我杀穆显也是因为他已经在算计我的掌门之位,此事有他的手谕为证。莹儿,你知道的,我为这掌门之位失去甚多,怎可让他得逞?至于玉面,我却从未做过任何事,也不知她为何今日要置我于死地。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我已不是蜀山掌门,你们愿意来寻仇,只要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尽管前来。”说完,他低低叹息一声,转身便走。
唐谧一阵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抓的坏人此刻已经跑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岳莹轻轻拉了拉她的袍袖,柔声道:“孩子,你可愿意听我一劝?林姐姐的事,恐怕有所误会。”
唐谧觉得思路极为混乱,懵懂地点点头。
岳莹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我认识无极的时候,只有你这么大,他是剑宗拘谨的大哥哥,而我只是御剑堂的小娃娃。因为喜欢他,所以我后来入了剑宗并拜在银狐门下,一切都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我和无极成了婚,都不知道师父他喜欢我。这些就不多说了,只说无极吧。”岳莹说到此处,眼光投向虚空,好像看到很久以前的幻影,“十二年前,无极等来了他担任剑宗宗主之后的第一次掌门人比武。此时他的武功在蜀山已经几乎没有敌手,唯一可以胜过他的人,就是当时的掌门人——我的师父银狐谢尚。那时候,无极很是焦虑。
“要知道,以师父的武功,只要他自己愿意下场比试,就算再过十年,这蜀山掌门的位置也还是他的。可是,无极虽然是他的弟子,却和他有很多分歧。你也知道,银狐的性子散漫,对蜀山掌管不严,赏罚时也多是由着性子来,对此江湖上的微词颇多,只不过有蜀山百年的门面撑着,也不至于有人敢公然说些什么。总之,在银狐执掌之下的蜀山与无极心目中理想的蜀山相去甚远。无极一直都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整蜀山。所以,他在比武之前居然模仿我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给师父,说我早已喜欢师父很久,不过是碍于身份才将这份爱隐忍在心中,只要师父愿意放弃掌门之位,我就立即和他远走高飞、隐居山林。无极还在信中约好了出走的时辰和地点。
“你知道的,我师父银狐是个性情中人,掌门之位于他远没有儿女情意珍贵,所以他没有参加那次的掌门人比武。”
“那后来呢?”
“后来,师父见我过了日子仍然未到,怒气冲冲地赶来质问,我原本被蒙在鼓里,可是一听就知道是谁做了手脚。因为知道师父一直喜欢我的只有无极和我自己,可是那时我出于一心维护无极的本能,便对银狐说是我故意算计他的,就是为了让我的夫君能够顺利当上掌门。师父听后伤感至极,从此远走他乡。”说到此处,岳莹的神情越发沉暗,眼中盈盈似有泪水。
唐谧听她讲起这些过往,不禁和张尉向自己转述的硫泉偷听之事相互印证,再看她讲话时虽然神色凄然,一双美目却坦诚地望向自己,便信她所言不虚。“你可真傻,萧,哦,掌门敢这么做,就是连你对他的情意也算计进去了。”唐谧本想骂她,可语调却不自觉地柔和下去,对着这样眉眼秀美、姿容柔软的女子,她竟是也狠不下心来。
岳莹惨然一笑:“我又如何不知道呢?所以在那日之后,我便离家,去了蜀山碧玉峰静修,从此十余年不见无极一面。”
“那么,银狐又是怎么知道此事是掌门捣的鬼呢?”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我和无极两人知道,银狐是如何得知的我也不清楚。
我与他原本也已十年未见,不想他两年前来蜀山祭拜,听人说起掌门夫人自掌门比武胜利后就离家静修,从此再未回过无量峰,他便以为多少和他有关,于是带着彤管来问我当年的事情是否还有隐情,可是却被我坚决否认了。”
“嗯,那一年我们在蜀山上碰到过银狐。”
“不想今年他忽然又带着彤管而来,说是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说要在天寿日夺回曾经失去的东西。我害怕会出事,这才赶来隐在人群中。只是没想到,出事的竟会是玉面姐姐!”岳莹说到此处,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攥住唐谧的手道,“穆显的事情,我一时不知如何分辨谁是谁非,但我知道无极如果真的觉得穆显是蜀山的威胁,便一定下得去这个狠手。这个公道,我会替穆显讨回来。至于我们和银狐间的事,我也已经全盘告诉了你。如今掌门之位又归于银狐,也可算是一个了结。但是,知夫莫若妻,我相信林姐姐绝对不是无极所害。”
唐谧一直觉得一个人如果痴情到愚蠢的地步原本是该骂的,可是这一刻看着岳莹凄楚的模样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只是甩开她的手道:“是威胁到蜀山还是威胁到自己,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最清楚吧。”
说完,她霍然站起身,扶住玉面的尸身道:“桓澜,帮我一下,我们要尽快让玉面姐姐入土为安。”
“孩子,你仍要向无极寻仇么?”岳莹追问道。
“恩怨总会了结的,仇人也不止一个!”
当天夜里,整个御剑堂都显得有点躁动。蜀山百年间头一次出现有人同时执掌御剑堂和三宗的局面,就连年幼的剑童们也感觉到气氛的异常,私下里低低议论着,猜测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即将来临。
夜风横过山林便减了势,林中草木轻摇,簌簌微响。
四月三十,正是无月之夜,天色浓沉似墨。林中的五个少年围火而坐,一双双带着惊讶的眸中映着跃动的篝火,分外明亮。
“天下竟有如此卑鄙之人!”白芷薇低低骂道,眼角眉梢都是鄙夷,略一想又问,“那么,唐谧你认为是谁害了玉面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