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袖中有银的,纵使獐头鼠目,总觉得可亲可敬;囊中无钱的,即使眉清目秀,也觉其面目可憎。这个世上,皆是以貌取人之徒。我是,你大小姐何尝不是?
你不要胡说,我可不是那种人。
罗子川抖抖手中的凤钗耳饰:如果不是,为何偏偏喜欢在头上、发髻、耳垂上装上这些劳什子?别装模作样啦,接着吧。
玉器店掌柜固然可恶,但这毕竟是偷拿人家的,我不要。虽然恁地说,但那姑娘看着心爱的首饰,眼神中却满是热切和艳羡。
罗子川叫道:你爱要不要?反正我赌输了给你,便用这些东西抵债。咱们一拍两散,各不相欠。你若不要,尽可拿回大理城中,还给德顺斋。只不过,恐怕那时姜白石还是会认定你是个贼,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说罢将那几件首饰抛给那姑娘,转身就沿小溪向北施施然走去。
姑娘上前两步,待要说话,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却见罗子川渐行渐远,转过一片树林,再也看不到背影,只听得一首俏皮多情的歌儿隐隐传来:邯郸市上美人家,美人小袜青月牙,绣靴对着平头鸦。哎呀呀,平头鸦,蹋场下;包银壶,驮细马
正文 第二章 赝品一弯碧水环绕着一个村庄。水叫秋水,庄就叫秋水庄。
这一日是壬寅月戊戌日,正是宜婚娶、祈福、祭祀的良辰吉日,秋水庄主许大彪恰在这日迎来自己六十寿诞。许大彪古道热肠,平素里济困扶危,乐善好施,多行善举,乡民极为拥戴。闻听许庄主庆寿,四里八乡的百姓都纷纷过来帮衬,整个庄里张灯结彩,大排筵宴,热闹非凡。
庄中央关帝庙前,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广场,现正排下五十余张八仙桌子,宾客如云,东首第七张桌子旁坐一位着天蓝色缎袍的年轻公子,只见他一把折扇插在颈后,衣襟敞开,挽着袖子,筷子上下翻转,嘴巴动得飞快,风卷残云一般,吃得畅快淋漓。同桌的几个富绅,见这个服饰讲究、仪容风雅的公子哥竟有如此不堪入目的吃相,都目瞪口呆。那公子旁若无人放口大嚼,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假意相让:请,不要客气。说话之间,桌上的菜肴已大部分被他收入肚中。
正在这时,一个家丁走过来,对那公子恭恭敬敬行礼,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那公子停下筷子,抹抹嘴,道:你家老爷?请我?
家丁道:公子是不是曲靖来的罗子川罗少爷?
那公子皱眉道:不错。家丁躬身赔笑:那就对了。请。
关帝庙东,便是富甲一方的许家宅院。庄主许大彪一身团花缎袍,正坐在客厅内,捧着一幅黄绢古画,和一位头戴瓜皮帽、穿青布长袍的朝奉凑在一块,细细观摩。
东翁,这幅画十有八九是赝品。朝奉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长嘘一口气,摇摇头道。
许大彪捋捋白髯:何以见得?
黄公望为元四大家之冠,用墨简远,风格苍劲。这幅《天池石壁图》多用淡赭,染以墨青墨绿,于千岩万壑之中点缀着长松杂树,乍一看来,似乎还真是黄公望的手笔。不过,细细一看,这幅画用墨浓淡失宜,点染缺少法度,加上布图拥塞,山势错杂,却不是黄公望的风格。
许大彪手捻长须,不置可否。那朝奉见许大彪有所疑虑,又续道:此外,从绢本看,唐元之绢质地粗厚,有独梭,闻之有古香,这绢却偏于匀细;旧画因年代久远,墨渍俱透入纸,而这幅墨气浮而不实。因此,依小可愚见,这幅画恐怕是今人的摹本
正说话间,罗子川已随家丁走进厅来。许大彪将画放到桌上,挥挥手,那朝奉一揖,先行退下。许大彪微微一笑,伸手相迎道:罗公子,请上坐。今日舍下人多,难免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罗子川又抹抹嘴,道:许庄主过谦了。你这里的饭菜不错,尤其是那个粉蒸排骨和红烧驼筋,味道好极了。
许大彪微微皱眉,道:罗公子,老朽不过是一介乡民,不想还惊动了令尊,大老远地给我送了这么一份重礼。他拿起桌上的画轴,老朽平生最爱古人山水字画,这份礼,可是送到老朽心坎上啦。
罗子川一听,登时眉飞色舞:许庄主,这幅画可是大有来头。这原是唐朝宫廷秘藏的宝贝,安史之乱时被安禄山偷出,流传到了民间。家父当年花了五百两银子,从一个落泊富商处购得它来,一直珍存了十年,闻听你老人家大寿,家父才忍痛割爱,命我送至府上。许庄主,你喜欢字画,定然知道这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许大彪道:多谢,多谢。贤侄,老朽孤陋寡闻,敢问一句,这幅画叫做什么图?是何人所绘?
罗子川一愕,搔了搔头,道:这个么好像叫什么什么来着
许大彪眯起眼睛,淡淡道:可是叫《天池石壁图》?是黄公望所绘?
罗子川连连点头,一拍手:不错,是《天池石壁图》,确是那个黄公姓黄的所画。他没有听清黄公望的名头,只好含糊一句。
是黄公望。你可知他是哪朝人氏?记不清了。
老朽倒是略知一二。黄公望是元朝人氏,罗公子适才提及什么唐朝宫廷、什么安史之乱的,恐怕他那时候尚未出生。
罗子川面露尴尬,吭哧半晌才漫应道:元朝就元朝吧。那么多朝代,或许前人记错了也未可知。
许大彪哈哈大笑,罗子川也陪着干笑了数声。
笑毕,许大彪又拿出桌上的拜帖,道:罗贤侄,老朽岁数大了,记性不好,好多事恐怕已经忘啦。不怕你见笑,你适才说令尊是我的老友,可是我年老昏聩,殊无记忆,又从未去过曲靖,因此,冒昧问一声,可否告知令尊罗公的名讳?怎地我脑中没有半点儿印象?
罗子川道:这个一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许大彪面色一沉,拂袖而起,刚要说话,忽然家丁来报:庄主,有位姑娘前来拜寿。许大彪还未说话,却见罗子川绷簧似的跳起身来,欢声叫道:妹子,你怎么才来?快步冲到厅门外,拉进来一位姑娘。
那姑娘一身黄衫,脚蹬马靴,面容白皙,背着一个蓝布包裹,腰里挎着一把弯刀,正是罗子川在大理城遇到的那位姑娘。她突然被人拉住,吓了一跳,待看到是罗子川,登时松下心来,但又不知其中缘由,当下秀眉微蹙,满是疑惑。
许大彪见这位姑娘也不认识,略一迟疑,问道:这位姑娘是--
那姑娘还未答话,罗子川抢先道:这位姑娘可是大有来历。许庄主,不知你可曾去过德钦?那里可是有个响当当的人物,滇南金王陶九公,哎呀,可不得了,他家的金子堆起来,比哀牢山还高;他家的银子流出去,比金沙江还要长。这位姑娘正是滇南金王的女儿陶陶大小姐!他不知这位姑娘的名字,差点儿卡壳,幸亏转机得快,顺嘴改成了陶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