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劫(9)

 
长生劫(9)
2014-05-12 21:54:00 /故事大全

三、千刑之苦

他慢腾腾地穿行于街巷,直到天色渐明,才磨到了皂角巷。皂角巷是条弯弯长长的巷子,老王夫妇的家就在巷子的半中间,每天清早,老王便推着小推车到巷口卖些米面吃食,江浪上衙门还来得及时,便会在那儿吃上一碗面。这天早上,当江浪伸手拍嘴打着哈欠经过巷口时,并没看到老王的小推车。他没有在意,老人家有时难免起晚了。

走进巷来,远远地,一个少女坐在老王家半开的屋门口的石阶上。江浪一眼看见,顿时头痛了起来。少女自然是马惜香,看那架势似乎从昨晚的三更等到了现在。他苦笑着走过去,准备好马惜香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马惜香没有动。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眼睛对着她的眼睛,笑道:“生气了,香香?今儿中午我请你吃盐水鸭。”马惜香脸色很白,大眼睛里的神气有些古怪,好在她并没大发雷霆,只道:“俞姑娘呢?”

江浪自然不能说出夜里所见之事,柔声道:“你放心,她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有愧在心,亲热地挽住她胳膊,道,“起来,我让王大婶给咱们煮豆浆,我可是饿了。”

马惜香听话地站了起来,道:“我喝过了。王大叔王大婶一大早去乡下亲戚家,才走一会子,桌上还给你留了一碗豆浆。”桌上那碗豆浆还是温的,江浪确实又渴又饿了,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个碗底朝天。他放下碗时,马惜香忽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江浪奇道:“怪了,我为什么要杀你?”马惜香眼光在他脸上滚来滚去,乌溜溜的眼珠里有迷惑,也有伤心和愤怒。她审视他一阵,大声道:“杀了我,就没人知道是你去劫了狱啊!” 江浪笑道:“咱们俩谁跟谁啊,我怎么舍得杀你?”他一心想安慰受伤的姑娘,居然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

马惜香的脸倏然通红,又倏然苍白,在她脸色变幻之际,她的人退到了大门口,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擦了擦泪水,吸了吸鼻子,道:“既然你这么信得过我,那你说,你把俞姑娘安置在哪儿了?有没有见着那个曾经劫过法场的女子?”

江浪眨了眨眼,忽道:“这些事是你想知道,还是你爹想知道?”马惜香的脸又倏然通红,江浪这句话已经直接指穿了她父女二人的用心。可是,她脸上的红并非羞愧,而是愤怒的颜色,她的怒不再是平时小儿女的娇嗔,而是隐含着厌恶和戒惧,“我当真看错了你,没想到你这般心狠手辣!”

她红着脸怒喝,江浪忽然发觉有些不对了,皱眉道:“我怎么心狠手辣了?你给我说清楚。”马惜香大声冷笑,叫道:“你要救那姓俞的女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将老三老四和在场的衙役通通杀死?连看门的老姜、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也不放过!”

江浪大大一惊,难怪跟踪汤逸臣时,曾闻得浓浓的血腥气,想是他劫狱杀人时沾上了血,只是他身着黑衣,夜色里根本看不出血迹,江浪也只道那血腥气是受了酷刑的俞碧溪所发。他跟七小名捕中的老三老四原本最是投合,顿觉胸口大痛,冲口道:“我没有杀人!没有劫狱!是”

他突然又住了嘴。他发现实在不能说出什么来,汤逸臣还可以不在乎,但此时此刻,林烟翠和俞碧溪必定还在汤家,牵连出二人,只怕连过堂审问这一节也免了,直接当场杀死。虽然林烟翠、汤逸臣俱是武功高强,但一个伤重,一个毒发,未必挡得住马捕头的狂蟒之鞭,何况高举的八卦棍,韩威的补天刀,顾东、顾西两兄弟的凤鹤双剑,都有独到之绝,不容小觑。

他头脑中微微发晕,苦笑道:“香香,你要相信我,我连一个婴儿的性命都不忍伤害,又怎么对那些弟兄下得了手?”马惜香冷笑道:“安知你不是假借婴儿存心破坏乌衣巷之局?安知你跟那女凶犯不是早有干连?”

江浪吸一口冷气,沉声道:“马捕头也是这样想的么?”“我本来不想这样想,本来是希望你立功的。”马太平的声音和人一起从里间出来,高举、韩威、顾东、顾西则忽然出现在了门口,他们手里都拿着各自的兵刃,眼里都燃烧着怒火。

江浪头脑中更晕了,眼前也有些模糊了。他使劲眨了眨眼,努力想看清马太平的表情,可是总看不清,只感到对方模糊的脸上射出两道痛心的、冰冷的眼光。他身子晃了一晃,忙伸手按到桌上,正好按在了豆浆碗的边沿,一声脆响,碗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江浪神志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被关在衙门监牢中,身上倒没有镣铐枷锁,只是全身软若无骨,懒洋洋地提不起半分力道。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的同时,也看到一个人跟他坐在同一个监牢内,这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上唇的一字胡修剪得整整齐齐,正是捕头马太平。

马太平手提一只青花陶瓮,正往二人中间一张矮几上的两个海碗中斟酒,斟满了,他放下陶瓮,一手端起一碗,一手将另一碗朝江浪面前推了推。“喝。”他说。江浪慢慢端起酒碗,没有喝。马太平道:“豆浆里下了我特制的迷药,五天之内你不会有半分气力。这碗里只有酒——我希望酒能让你的血热起来。”江浪胸口一酸,举碗就口,将酒喝得涓滴不剩。

马太平也将酒饮尽,边往碗里斟酒,边道:“十名衙役尽数毙命,老三的肚肠拖了一地,老四的尸身在门口,脑袋在屋顶上。衙门里到处死尸鲜血,当真前所未有的好看,可惜天气太热,现场已经打扫过了,否则真该让你亲眼瞧瞧。”

江浪凝视马太平,道:“我没有杀人劫狱。”马太平笑了笑,道:“你喝下豆浆倒下后,我就突然清醒过来,杀人劫狱的一定不是你,不过,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你把看到的说出来,别让老三老四白跟你兄弟一场。”

他再次让酒,江浪端住酒碗的手不住发抖,抖了半天,放下碗来,涩然道:“马大人,老三老四的仇我会亲手去报,其余的请恕江浪无可奉告。”

马太平泛起酒红的脸倏然转青,眼里痛心疾首,怒道:“你这糊涂小子!你本来会有大好前程,为什么不加珍惜?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坐上金陵捕头、甚至天下总捕头的位子?”

江浪道:“我干这行只图个惩凶除恶的快活,倒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何况我已想通了,当真要惩凶除恶,连这捕快也是做不得的,吃了皇家粮,变了皇家狗,没准儿就做出些欺善害民的事来,你说是不是,马大人?”

他是有感而发,马太平听来便是火辣辣的讽刺,神色一变,冷冷道:“我磨破了嘴皮,吴大人才同意让我先来劝劝你,此刻他已在堂上,他发下话来,哪怕你是块石头,今日也要叫你开口。”江浪竟然笑了笑,道:“我不是一块石头。”

马太平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两名衙役随即进来,将江浪拖上了堂。吴错问了几句碰壁后,发下了第一支签,令当堂杖责人犯江浪二百。两百大板打过,江浪的背、臀、腿部肿胀破烂,昏了过去。他被冷水泼醒后,高举、韩威亲自给他十指套上拶子,吴错一声令下,二人别开头去狠命一拉,江浪惨叫,年轻健壮的身体挂在一副细细的拶子间,抖得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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