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祁夫人已登仙境,不得胡说八道。”孟离喝住他。
“啊哦”李栩双掌合十,朝虚空拜了拜,口中喃喃道,“勿怪勿怪”
白盈玉沉默一瞬,问道:“不知这位表三少爷如何称呼?”
“他叫司马岱,”岳恒笑答道,“年纪与二弟相仿,我在庄里见过几次,字写得极好。他就爱习书法,不喜管家里的生意,为这事儿,他爹一直都气得很。”
一听见“司马岱”三个字,白盈玉就呆住了,今生今世没想到竟然还会遇见他!当时自己绣嫁妆的情形历历在目,鸳鸯枕、百鸟床幔一针一线,换来的却是无情的、羞辱般的退婚。
父亲出事,家中巨变,自己一介弱女子孤苦无依,而本已定了嫁娶之日的未婚夫家却在此时送来一纸退婚书。
孟离就坐在白盈玉旁边,听见她的呼吸骤然急促,显然是心绪不定,不由心中疑惑,问道:“怎么,你认得这位司马岱?”
“不,我不认得。”白盈玉飞快地道,她希望永远不认得此人才好。
听出她语气中隐藏的惶然不安,孟离虽不明原因,也未再追问,只淡淡道:“我也不认得。”
这话虽是再寻常不过,却就是这么淡淡的一个“也”字,使白盈玉稳住了心神,不知怎么她就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是和自己在一块儿的。
不多时,祁无刀果然带着一名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进来与大家相互见礼,白盈玉着意多看了司马岱两眼。以前她本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可当真亲眼见到,自他言谈举止间才发觉,司马岱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神态说话间还透着几分天真与呆气,让人想恨却又有些恨不起来。
“孟兄双目不便还能行走江湖,在下真是佩服得很,佩服得很!”司马岱赞叹道,“不像我,成日里被困在家中,也出去不得。”
李栩笑道:“你现下不就出来了么?”
司马岱叹口气:“出来了也没用,总之是比不上你们逍遥快活。”
祁无刀吩咐厨房加几道菜,复回来坐下,朝司马岱道:“你在这里住下倒不要紧,只是晚间写封信,我让人快马送去给舅舅,免得他担心。”
“别!”司马岱忙道,“他若知道我在这里,肯定要派人把我逮回去。”
祁无刀好笑道:“你回回都是来这里,舅舅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你肯定在天工山庄。我是怕他担心你上出意外,所以要你写封信。”
“不写!”
“怎么了?”祁无刀奇道。
司马岱狠狠地道:“这次、这次我真的受不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司马岱环顾众人,有些犹豫,却因胸中气闷难当,片刻后道:“无刀,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大伯给我定的那门亲?”
祁无刀略想了下,点头道:“记得,听说是姑苏织造白家的小姐,不是退婚了么?”
对于白盈玉之前在姑苏的事情,李栩与孟离并不清楚,更不知道她曾经被人退婚一事,此间乍然听到,李栩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小五?”岳恒被他弄得莫明其妙。
“没事,有东西在喉咙里卡了一下,你们接着说,接着说,怎么就退婚了?”李栩忙道,偷瞥了白盈玉一眼,后者貌似镇定自若,却仍可看出脸色微微发白。
司马岱叹口气道:“当初我大伯要我和那位白小姐订婚,我就不愿意,可又拗不过他们,实在是没法子。后来白家出了事,我大伯立马就命人去退婚,这事也没问过我。我在家就忍不住顶了他们两句”
“你说什么了?”知道眼下这位司马岱原来是白盈玉未见过面的夫婿,李栩愈发好奇起来。
“我就说我不同意退婚,自家出了事,正是该帮一把的时候,虽然我本来也不同意这桩婚事,可此时退婚等同于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司马岱梗着脖子道。
祁无刀听罢,“扑哧”一笑,问道:“挨打了吧?”
“你怎么知道?”
“大舅舅的脾气,哪里能容得下你说这话。他必定要说,这一大家子若不是靠他,岂能过得这般舒坦,他若当君子,你们就都得去喝西北风。然后叫你滚,别在他面前假模假样地装君子,他伺候不起。”
司马岱郁闷地点头,看着祁无刀:“一字不差,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完。我就被打了一顿板子,在床上直躺了几日。”
“大舅舅脾气自来如此,你去与他理论,自讨苦吃。”祁无刀笑着直摇头,半分也不同情他。
“后来我一直留意打听着白家的事情,知道那位白小姐被发配边塞,我还想着托人给她送些银两过去。毕竟曾经有过婚约,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哪里知道”他连连叹气,“今早我才知道,白小姐性子刚烈,在汾水过河时竞就投了水,连尸骨都找不着。”
举座默然,各人心中各有心思。
“终究是我负了她,否则,我想她不至于会去投水。”司马岱又是伤心又是气恼。
白盈玉沉默片刻,低声道:“公子也不必太伤心了。这桩婚事本来就非你所愿,那位小姐便是真嫁了过来,也未必是好事。”
司马岱摇头道:“虽然非我所愿,但既然我应承了,她嫁过来,我自然会好好待她。”
孟离冷哼一声,不客气道:“人都死了,说这话还有何用?你若当真是守诺君子,当初为何不自行前往姑苏,将白小姐接回来呢?”
司马岱呆了一瞬,道:“我、我还从来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再说,要是我大伯和我爹爹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
“也是,你死,倒不如她死。”孟离语气更冷。
白盈玉听出他语气中的恼意,心中一动,只想着:难道他竟是在替自己抱不平?如此一想,原本心下的怅然悲苦之情乍地荡然无存,反倒浮起丝丝酸甜。
司马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又无言以对。
因身在天工山庄,对司马岱无礼,无异于对祁无刀不敬,孟离也不想留在此地找人麻烦,起身朝祁无刀拱手道:“多谢祁小姐款待,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若是天工山庄有所不便,我们即刻告辞便是。”
“二弟”岳恒自然想留他,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祁无刀怎能不知道岳恒心意,何况以前她也曾听岳恒说起这师弟的孤僻个性,倒不以为忤,含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不便,你们来了,岳恒和我都欢喜得很,定要多住些时日,休再说要走的话。”
“咱们头回见面,怎的就要走?”司马岱急急道,“我听说你们江湖中人说话都直爽得很。孟大侠,你就这般同我说话,我觉得甚好,比起那些弯来绕去的人强多了。”他有些书生的呆气,性子虽然懦弱些,为人却甚,是宽厚。
丝毫没料到挨了自己的骂,这位司马少爷竟然是这般反应,孟离呆了一瞬,饶是心中仍有不满,却也再难冷言相对,只得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