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江湖中正在并提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他“笑无常”阎催,另一个就是“无敌鹰王”许思放。一个是活人,一个是死人。死人用生命衬托出活人的威名。很快,便会活人成为至尊,死人归于土尘。
阎催派手下为他挡驾,不让任何人前来道贺。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
他必须静静地等着老鹰王许子涯。本来杀不杀老鹰王已经无足轻重,杀了他,也未必能让阎催的声名更大一些。可他还是要杀老鹰王,因为他父亲阎追已死在那个老朽剑下二十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毒王报仇,却能等二十年。
二十年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三天吗?
但这三天竟然是如此难熬。他派出一拨儿一拨儿的人去打探猎鹰门的消息,差不多都陆续回来了。没有人禀报说猎鹰门摘了匾额。阎催起先没觉得什么,后来却简直要暴怒!
最后回来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阎漠。阎漠进门便单膝跪地,他带回来消息:猎鹰门来人了!
阎催几乎跳了起来:“是不是老鹰王许子涯?”
“不是,是是个少年他说他叫许钧”
阎催极为失望:“你赶他走,让他爷爷老鹰王许子涯来!”
“赶了!赶不走他给门主下了挑战书”
“挑战书?”阎催哈哈笑起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敢跟我下挑战书?挑战书呢?”
阎漠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在这里。”他忽然扯开上衣,厅中所有人都低低呼了一声。
阎漠的胸腹上刻着四行字:“明日午间,毒门门前。不死不休,不见不散。”
四行字血迹未干,但笔画极轻,只刺破阎漠的一层皮肤,毫无伤及肌理。写的是连体字,字体很清秀。
阎催大叫:“他人呢?”
阎漠的声音像哭:“他说他明天中午会准时前来,他他”
“你说!”
“他说让门主准备好”阎漠支持不住,瘫倒下去。
阎催追出门去。门外一大群江湖人物正翘首以盼,见阎催出来,无不欢呼,拱手抱拳,巴结寒暄之辞充斥街庭。阎催急忙退回。
他的手下跟着急步回厅。阎催踢了阎漠一脚:“起来!”
他仔细查看阎漠胸腹上刻的字,两只瞳孔越聚越紧,慢慢地问:“你在哪里遇到那小子的?”
“城外。”
“你没有发出蜈蚣刺吗?”
“发了。弟子连发了三十六支,都被他挥剑挡开了。弟子只有三十六支蜈蚣刺。”阎漠强撑着不倒下去,身上的字迹伤痛倒不是很重,惊吓恐惧已让他没了一点儿力气。他看着门主的脸色。虽然门主是他的堂兄,他也猜不准门主会不会突然发作,杀了自己。
门主没有发作,门主反而平静了一些,声音也温和了一点:“蜈蚣三十六条腿,蜈蚣刺自然也只有三十六支。你三十六支蜈蚣刺都没得手,就算再有一百支也没有用了。你不要害怕,接着说。”
阎漠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出剑抵住弟子的脖子,让弟子背贴着一棵树,脱去上衣。然后然后他就在弟子的身上写下了这些字。”
阎催没有再问,仍细细看字。甚至不时伸出手指摸摸字的笔画。阎漠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可什么也不敢说,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好字!”阎催忽然开口,门下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阎漠更是差一点儿背过气去。
“好字!”阎催微笑着说,笑容中带着一点儿狰狞的意味,“十六个字,那小子用二十一笔写成。每一笔是一招,这字里有二十一招剑法。二十一招猎剑,名不虚传。你们在大门上挂起战书,许钧的挑战,本门主接了!”然后他轻轻拍拍阎漠的左脸,“不是看在二叔的面子上,我会杀了你。”
阎催知道,决斗之前,一定要休息好。这个道理很简单,可做到却不容易,他竟然睡不着。
他没有见过那个少年,但他本以为对那少年了如指掌,那少年不是只知道玩耍吗?不是虎父犬子吗?
阎催很相信虎父犬子这种事。父辈耀眼的光环、富足显赫的门第、养尊处优的环境,难以长出强劲的翅膀、锋锐的爪牙。尤其是难以长成顽强的意志。比如他自己,倘若不是少年时就死了父亲,长年忍辱负重,就绝对练不成黑蜂针。
可许钧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怀疑以前所有听到的消息都不可靠。一个毫无出息的少爷,不可能一连挡住三十六支蜈蚣刺,不可能有那么静的心境。他可以感觉到那少年明澄宁静的心境——一十六字,二十一笔,轻柔从容,人剑合一。好有威慑力的挑战书!
阎催觉得有一点儿紧张了。
但他忽然又失笑了,不要太把那小子当回事。他的剑法再好,也不会强过他爹许思放。他能挡住蜈蚣刺,却绝对挡不住黑蜂针。都是阎漠太过无能,特别是这两年来,自己专注于修炼黑蜂针,疏于管教,这位堂弟兼弟子把功夫都荒废了。
不怕那少年。天下没有人能挡得住黑蜂针!
然而他还是睡不着,眼前一遍遍出现那十六个字,竟然无法控制。他恨不得立即与那少年见面。是的,就是不见不散!不过,见了之后,我阎催会让他知道,他没有机会不死不休。他一定会既死且休!
四 决斗
初秋时节,好天气当真不少。
毒门大门外的空地上,四周已经围了许多人。江湖之中,永远是龙蛇混杂,形形色色。只不过仍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猎鹰门少年猎鹰许钧挑战毒门门主阎催的消息,甚至比公主招亲还吸引人。
人群围成的圈子不小,中间空着二十多丈的地方。人们虽然喜欢占一个好位子,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好戏,可也不敢过于靠近。
“无声无息、见血封喉”的黑蜂针没长眼睛,万一被轻轻地碰上那么一下,岂不是看热闹看到“热闹死了”?所以竟然没人敢在场心十丈内走动。
一些人兴奋得使劲探头。两位主角没有出场,那就看一看别的,场地、熟人、美女,门斗、战旗、衣饰,不管看什么都十分兴奋。
一些人却暗暗摇头。叹息着江湖中将要上演的悲壮一幕:那少年猝然中针,怆然倒地,溘然死去。父仇未报,又添新恨。有人知道猎鹰门与毒门之间的过往,想到更深一层:就算这少年不来决斗,“笑无常”阎催也决不会放过他们祖孙。有人已经担忧:猎鹰门自此之后,便会在江湖中彻底消失,武林正道从此没有了大旗,黑道邪门势力必定恣肆蔓延,猖獗扩张,在江湖中做一个好人,必然越来越难了。
日影一点点偏中,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门打开,“笑无常”阎催出来了!
阎催特别仔细地修饰过。头发纹丝不乱,衣服纤尘不染,身后八名手下紧紧跟随,不疾不徐地走到场中,坐在南首的一张椅子上。场上人头攒动,他却一眼都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