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一挥手,八名手下退下。他闭上眼睛,养神,等待。不知怎么就响起了一浪浪的欢呼。
很多看客的热情瞬间被点燃,想让他们安静下来,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担心者于是更担心了。
阎催这份气度,确已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不为干扰所动,精神内敛蓄势。不动,不发,不扬,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片无形的气场笼罩四周,既散漫无形,又凝重尖锐,令人不敢逼近。
到了这一刻,无论是谁,都似乎有了答案,猎鹰门的那个少年,到来之时,便是死的一刻。
大家甚至隐隐盼望:他,最好不要来了。
江湖中有许多临阵脱逃的例子。刚开始人们会讥笑那个胆小鬼,后来人们便会淡忘这件事,再后来,当讥笑者都已死去的时候,可能有人会发现,那个胆小鬼还活着。江湖,虽然永远不会给胆小鬼以舞台,却总是给胆小鬼留着生路。江湖虽然残酷,其实也有仁慈的一面。
日影一点点移动,场地上立着的那根一丈长的木杆,影子一点点缩小。终于,影子完全消失。
已是正午!
“笑无常”阎催的披风似乎微微一动,他睁开了眼睛。
人群中的嘈杂声不知怎么停了下来。像忽然被一阵风掠走,从大到小,从小到无。片刻之间,偌大的场地中,静得出奇,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就在这异样的寂静中,一阵马蹄声远远地传来。
嗒、嗒嗒,嗒、嗒嗒,由远而近,越来越近。西面的路上出现了一人一骑,向这边疾速驰来。那个猎鹰门的少年——许钧,居然真的来了!
人群迅速地扯开一道口子,一人一骑驰进场中。骑手一勒马缰,骏马人立而起,嘶声长鸣,原地打个旋子,停下不动,唯有马鬃微扬,似乎意犹未尽。
阎催终于看到了这个胆大的少年。那少年骑在马上,穿着一身土布短衣,头上勒着一道白布——哦,他还戴着孝呢。那少年脸色平静,略带风尘,稚气未脱,却又十分老成,蛮有把握似的。
阎催没有开口。他定定地望着许钧。许钧也没有开口,一样定定地望着阎催。场中没有任何人开口,人人觉得心被提起,堵到嗓子那里,好像一开口心脏就会跳出来似的。
那少年并不高大,与阎催相比,甚至显得瘦小,但目光很坚定,骑在马上,竟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阎催站起来,不过是轻轻地一站,却已让围观的人紧张得手心出汗。然后,阎催笑了。“笑无常”其实很喜欢笑的:“少年人,你就是许钧?许思放的儿子?”
“是。”猎鹰门的少年说话的声音很老实。
阎催又笑了一笑:“你的挑战书,我收到了。”
猎鹰门的少年一字未答。
阎催的笑容中多了一丝冷酷:“我,应战。”
许钧这次回答了两个字:“知道。”然后下马。
他下马的动作再平常不过,平常到让人略感失望。享誉江湖数十年的猎鹰门子弟,原来是这样的平凡。可人们忽然间惊奇了——那少年跳了马背,马鞍之后露出了一面小旗子。
旗子是长方形的,宽约半尺,长约尺半,上面写着八个字:分内之事,尽力而为。
字很漂亮。微风拂动,那八个字好像活了似的。
阎催差点儿笑出声:“什么事是你的分内之事?给许思放报仇?”
许钧摇头。
阎催有些恼怒:“身为人子,不是为父报仇,你还有什么分内之事?”
许钧的声音很平淡:“报父仇,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样,拿回威远镖局的红货,这也是猎鹰门的分内之事。”
阎催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许思放死在自己手下,十几天来,他已经将那批金银珠宝视为己有。现在,这个少年居然会想到要从自己手中拿走那批红货,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这个少年就算是只猎鹰,也只不过是只羽毛未全的猎鹰。鹰王许思放都死在黑蜂针下,这个少年还有什么值得一提?
“呵,这倒是个事。可是小钧,爷爷还要告诉你,江湖太平多年之后,连镖行也要关门。太平无事,用镖行干什么?可再过些年,练武之人吃不饱饭,又要打家劫舍、占山为王了。那么,镖行是不是再一次盛大?猎鹰门是不是仍有生意可做?”
许钧眼睛亮了:“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可这样一个来回,到底要多少年?”
老鹰王捋捋胡子,叹了口气:“难说。也许只要三年五年,也许是十年八年,也许得三十年五十年。”
许钧想了很久,慢慢地说:“那时候,连孙儿都老了,未必能顶起猎鹰门这块招牌了。”
老鹰王笑起来:“没关系。那时候,必定会有新一代鹰王出现。江湖之中,蛇、鼠永远不会绝迹。只要蛇、鼠不绝,鹰王便不会灭绝。”
许钧眨眼想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了:“爷爷,我们该休息了。”
“不错,不错,明天得早点儿起来。小钧,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捉到了几只好蛐蛐儿。其中有一只‘铁头元帅’,嗨呀,可是了不得。明天你想不想拿你那只‘红袍小将’跟它斗斗?”
许钧兴奋起来:“好呀!‘红袍小将’已经连败你三员大将了,我就不信那什么‘铁头元帅’有多厉害。”
“不信,明天试一试就知道了。”
“试一试就试一试”
“说定!”
“说定!”
祖孙俩走出剑室,仍然谁也不服谁,都把赢的希望,押在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