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还在鸣唱，风里却已没有夜莺的歌声，怀着丝丝怅然与不舍的白凤衣，又踏上了杨柳青青的江南路。白凤衣这一路上已耽搁太多的时日，为了准时赶赴柳下烟三月初三之约，他买了匹快马，昼夜兼程。这次简神医不但帮他救治了闻莺，而且还出奇地送了他一袋金叶子，足够他路上的花费。用简神医的话说，就是：“你这样的人，我若不救，这世上岂不又要无趣很多？”因祸得福的白凤衣，日夜兼程，终于在三月初三的黄昏，赶到了杭州城。杭州景物，果然怡人情性，处处雕楼画阁，家家罗绮轻纱，然而白凤衣却无心赏玩，只是逢人便问道：“江南柳下烟住在哪里？”在他心里，柳下烟这样的大名人，该是人人皆知才对，岂料被他问过的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象是看怪物一般瞪着他，然后摇摇头，快步走开。白凤衣有些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脸，瞪住最后问话的那个人道：“柳下烟到底住在哪里？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那人衣领被他抓住，挣扎不脱，手指颤颤地一指右手边的朱雀街，道：“从这里笔直走，过一座石桥，门口铺满雪砖的地面上，蹲了两只白石狮，一排杨柳的地方就是。”白凤衣松了手，还没来及道声谢，那人已一溜烟的跑了。
白凤衣顺着指点，一路径直行来，石桥流绿水，杨柳笼轻纱，柳下烟的宅第，恰在一片美景之中。只是门口除了两只白狮之外，还站着两个披麻戴孝，浑身雪白的家人，一见白凤衣，连忙拦住道：“请报上尊客名号，出示吊仪。”白凤衣道：“尊府有人死了？”两名家丁对望了一眼，一齐道：“你既不是来拜祭的，那就快些走！”白凤衣连忙道：“我是来找柳下烟的，我……”话未说完，家丁冷笑道：“我家主人已经死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绝非主人的朋友，快些出去，莫在这里惹是生非！”一边说，一边要将白凤衣推出去。白凤衣哪容得他们两个近身，那两名家丁眼见手已快推到白凤衣身上，眼前忽的一闪，连白凤衣一块衣角都没沾到，白凤衣站在两人身后道：“我是白凤衣，从京城千里而来，就是为了……”那两名家丁赶紧转回身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其中一名家丁一瞥白凤衣肩上针线缝过的痕迹，冷笑道：“你是白凤衣？咱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鼎鼎大名的白凤衣，可也早就听说他是个和咱家公子齐名的大剑客，而且还是个奢侈享受，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儿。破了的衣服，他从来不穿。”另一名家丁又往下扫了扫他空荡荡的腰间，双眼朝天道：“就你这身打扮还想冒充白凤衣？”两名家丁正嘲笑间门内却忽然传出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道：“白凤衣就是白凤衣。他若不是白凤衣，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斗胆敢在夜间来找柳下烟？”随着语声，门中缓缓步出一位中年男子，修眉长髯，拂袖而立。
六、极目短亭空渺然
两名睥睨捭阖的家丁一见，连忙肃容躬身道：“柳大管家！”这人竟然就是柳下烟的管家柳风平。此刻，他正用一双精光内蕴的慧眼打量着白凤衣：“既无凤血剑，又着旧时裳。然而白凤衣就是白凤衣，风尘仆仆，却仍气宇轩昂，不减侠士之色。” 柳风平语出不俗，白凤衣亦是心中一凛，朗声道：“阁下利眼识人，必是不凡之士。白凤衣千里赴约而来，时正三月初三，渴求与柳下烟一见。”柳风平微一凝思，道：“白凤衣千里践诺，足见诚意，然而柳下烟却已无法亲见白大侠，白大侠难道还要见他吗？”白凤衣道：“白某与柳兄，一时江南江北，忝在齐名，奈何缘悭一面？”柳风平微微点头道：“既如此说，白大侠请随我来吧。”当下柳风平左手一引，前面领路。一入朱门，只见烟花柳径，山石清泉，精宇连亘，树间隐有画壁飞檐。看到这般大好景致，又一想到柳下烟的突然猝死，白凤衣心中不由一叹。柳下烟明明与他有比剑之约，却又为何不早不晚，偏偏赶在今天死了呢？他心中方疑虑至此，却听柳风平边走边言道：“白大侠是否在心里奇怪，柳下烟正当年少才俊之时，又与白大侠你有约在先，却为何偏偏赶在今日，辞世而去？”白凤衣心中微微一惊。这貌相平和的管家，实则生具智慧，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般。只听柳风平又道：“其实一个人若是事事顺利，万美俱全，天必夺其寿。此乃天机。”白凤衣心中又是一惊，觉得他语出惊人，只见柳风平面不改色，款步而行，一行说，已将白凤衣引入了奠室之中。白纸香烛灵堂之上，停了一方棺木，上好的楠木，桌上的灵牌之上，却是一字未刻。这景象，实在迥异于常。白凤衣奇道：“死者已矣，为何不刻上柳兄名讳？”柳风平摇了摇头，踱至棺前，袖中忽出一掌，但见掌锋微动，衣袖飘飞，一股劲力竟透掌而出，冲棺而起，将沉厚结实的楠木棺盖掀开，白凤衣随之望了过去，这才真正的大吃一惊！棺中竟是空的。他回过头，一言不发的看着柳风平，却听柳风平道：“柳下烟资质过人，自幼便崭露头角，文才武功，无不在人之上。是以少时成名，更有今日之声名地位。他自来律己极严，勤谨练功，不近女色，天赋加上努力，出道之时便连败无数成名剑客，这次他在约战你之前，还约了一个人决斗。”白凤衣道：“谁？”柳风平一字字道：“半、山、道、人。”
半山道人！这四个字一出口，白凤衣不觉一惊。半山道人与白凤衣武功不相上下，两人曾在京城有过交手，那一战白凤衣稍胜一筹，而白凤衣至此名声也传遍江湖。难道柳下烟在与白凤衣决战之前找上半山道人，就是为了拿半山道人试剑？白凤衣看着空空的棺木，再看看桌上空空的灵牌，不觉有片刻的失神。柳风平道：“柳下烟自小我看他长大，他为人一向谨慎，绝不会失手半分，找半山道人挑战的目的，白大侠现下也想必已猜到。柳下烟出门之前，曾吩咐我说如他出三日没有回，便是遇有不测，嘱我不必率家人等复仇，只以空棺相候。”原来如此！一瞬间，白凤衣仿佛明白了什么。柳风平此时形容的柳下烟使白凤衣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江石之上，傲立不羁的烟花浪子柳下浪！他分明记得当时自己生死一瞬间对柳下浪所作出的评断，他相信自己的眼力绝不会错，也相信慎言敏思的柳大管家更不会错。这两个人，难道……想到此，白凤衣突然问了柳风平一句道：“柳下烟有没有一个孪生兄弟？”柳风平拈须摇头道：“当然没有。我是看着他出生的，他有孪生兄弟我怎会不知道？白大侠也是听说江湖上有个烟花浪子柳下浪的传闻吧？那根本就是传言，柳下浪这个人，根本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