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两个晚上,望月楼上,都能看见那个孤独伫立楼头,望月饮酒的女子。白凤衣不知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她与柳下浪又有什么关系,柳下浪为何让自己见这个女子,一切都是个迷!他只有每天暗中观察,希望能发现些什么。到了第三个晚上,当华灯已灭,她一个人走出楼门的时候,却并没有一如既往的离开,只是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发了半天怔,忽然道:“你出来吧!在暗地里偷看一个女子,可不能算君子之为!”我知道是你,你不用再躲了。”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道。忽然一个白影一闪,白凤衣如一阵清风般,出现在那紫衣女子面前。两人隔空对视,白凤衣不禁暗暗惊讶于她的沉静。她的五指之中,还是紧紧地抓着一个小小的酒坛。白凤衣看着她道:“你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她不答,面上亦没有反应。“酒会伤身,你一个女孩子,不该喝这么多酒来折磨自己,不管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上遇上了很伤心的事,可是……” “是吗?”她抬眼望他,带着一丝嘲弄与挑战的目光道:“也许只有心没有受过伤的人,才有资格说这番话吧?”她抬起手腕,将酒坛送至唇边,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白凤衣低头看她,四目相对,竟带有一丝暧昧。白凤衣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沉痛的光芒道:“你何苦呢?她抬头看他,一时静默,无语。紫衣女子突然道:“抱抱我,好吗?” “不,不行……”白凤衣喃喃道,他这一生,只曾将一个名叫闻莺的女孩子拥入怀中。他不能辜负她。“就一次,好……吗?”这女子在他面前几乎是苦苦地哀求,一瞬间,白凤衣心乱如麻,他慢慢地走上前去,让紫衣女子慢慢地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她的身形高挑,躯体冰冷而柔软,散发着迷人的芳香,靠在他的肩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吐气如兰。若是没有遇上闻莺,他会不会爱上她?白凤衣不敢想,他几乎对怀中的女子感到无可抗拒。夜风低徊,她的语声轻柔,有如呢喃道:“你知道吗?我叫上官秋月,我的父亲,将我许配给了江南最年轻,最英俊,最风流儒雅的男子,可是他死了,那个曾经令我倾心的柳下烟已经死了……”听到最后一句话,白凤衣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刚想退开,小腹中却猛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看时,紫衣女子手中亮如月光的匕首,已插入他腹下,在这一瞬间,她的眼光,冷如秋月。
黑暗的长街之上,却有人在笑,笑声比刀锋更尖利道:“白凤衣,死在美人怀,纵使死也该瞑目了吧!”夜风凄凉,夜雾中又现出那淡蓝色的人影,剑尖直指,闪过一星寒芒,而眼里讥诮的神色,却比剑更尖锐。鲜血染红了白凤衣的白衣,他忍住腹中剧痛,长叹一声道:“柳下浪……难道为了杀我,你竟不惜下如此毒手?”“我说过,在你临死之前,我会让你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柳下浪……”白凤衣看着他,忽然摇了摇头,身体已开始感到疲乏而虚弱道:“其实我应该叫你柳下烟才对,难道你为了保有那自幼不坠的声名,便不惜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是!”柳下烟斩钉截铁般道:“我出身大家,名门望族,所有人的希望,都放在我这身为少主的身上,所以我自一出生开始,就被训诫要成为一个刻苦勤谨,处处出人头地的人,我没有欢乐,没有游戏,没有朋友,我全都没有!”他面上又现出那疯狂而痛苦的神色道:“我隐忍,谨慎,孤独地长大,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少年君子,每当我忍受不住那虚伪的自己时,我便会扮成柳下浪,我行我素,不问对错是非,以发泄真正的自我。直到我碰到了上官秋月......”他转头看着身旁的上官秋月,目光渐渐平静下来,温柔起来道:“那时我就想,只要赢了天下与我齐名的白凤衣,不负家族重望,我就从此封剑归隐,与秋月一起,吟诗唱答,弹琴相娱,做一对不问江湖的神仙眷侣。”白凤衣苦笑着摇头道:“但是我却没有让你如愿,是吗?”当日柳下烟以柳下浪的身份前去长江之滨,一试白凤衣身手的时候,柳下烟便已知道,自己是永远也超不过白凤衣。正所谓心剑即真剑,剑如人心,但柳下烟人已入魔,已被两重自己逼得迹近疯狂,又哪里还使得出超绝天外,剑压天下英雄的剑法?只听白凤衣又道:“我本来下江南,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可以不比剑,而是比射猎,赛马,奕棋,甚至比翻跟头,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胜负一念之间?”
柳下烟眼中轻微的光芒一颤,叹息道:“白凤衣,若是早遇到你,我们或许还可以成为朋友,我的一生,说不定便不会如此悲惨。但现在,一切都迟了!”柳下烟手中的长剑,颤动着,一点点地向白凤衣逼了过来。
血在白凤衣的脚下,濡成一团鲜红的印渍。白凤衣的脸上异常的平静,他侧过头,看向那淡漠如烟,冰冷如月的女子道:“上官秋月,刚才你在我怀中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夜夜求醉,是不想面对这个卑鄙虚伪,在你心中早已经死去的丈夫吗?你真的……”这句话,他还没有说出,就已被上官秋月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语声和目光,同样的冰冷道:“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他!”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爱吧,不管他风流潇洒,文采飞扬也好,或是卑鄙无耻,虚伪软弱也好,她既已爱了,就只有爱下去。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欢喜也好,痛苦也罢……柳下烟裂开嘴角,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温柔而又残酷的,如同他真正的剑招“烟雨迷梦”。被这一剑刺中的人,将永远在一场迷梦之中,不复醒转。那并不华丽然而凄迷的剑光,笼上了白凤衣的心头……就在这一瞬间,鲜血飙起,紫衣飞扬,烟雨剑的剑身,却刺入了上官秋月的背心,白凤衣眼睁睁地看着扑到自己身上替他挡去那一剑的女子,上官秋月自他怀中缓缓滑倒,她的眼中,充满了解脱的光芒道:“我爱柳下烟,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爱一旦生长,就无法控制,不能回头……”她眼中光茫渐黯、渐淡说道:“但他却不该杀你,他做错了事,就由我来替他补偿……”白凤衣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涩。背向柳下烟的上官秋月也许不知道,就在柳下烟刺出那一剑的同时,白凤衣也拼着一死同归的决心,他奋力拔出腹中的匕首,挥向了柳下烟。那一匕之光,是白凤衣毕生功力的凝聚,最终潜力的爆发,那把匕首瞬间插入了柳下烟的胸膛。柳下烟缓缓低头,看着全然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忽然笑了笑,向白凤衣说道:“谢谢。”此时此刻,柳下烟忽然说出这两个字来,除了白凤衣外,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够明白。柳下烟终于解脱了这不得自由的人生苦旅,他不必再背负沉重的名缰利锁前行了。“秋月,秋月……”他缓缓向前走出两步,伸出了手指,想要抓住心爱的女人, “不管我是柳下烟,还是变成柳下浪,我心里爱的,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他的手指,颤抖着,将要触及她的手,嘴角却忽然溢出一丝鲜血,仆倒在冰凉的长街之上。白凤衣只觉得怀中的女子滑落,越来越沉重,模糊渐逝的意识中,只有最后一点愿望,想要扶她一把,扶起她……然而,意识终于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