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这一笑倒让江飞白和二人笑出了些年轻人的亲近,桃花朝他点头笑道:“江大侠,先坐坐,我给石头看了伤就给你沏茶。”
江飞白正要说话,石浒已经道:“江大哥不是外人,他长我两个月,我们兄弟相称,你也叫他大哥吧。”
正是瞌睡遇着枕头,江飞白连连点头。
桃花略一迟疑,就大方地道:“既然石头哥这么说,我也不矫情了,江大哥。”
她自然不知道江飞白心中为这一句“大哥”涌起的喜悦,低头拉开石浒的衣襟,只见一个紫黑的掌印赫然出现在胸口。
桃花越看脸色越凝重,笑容慢慢沉了下去,伸出一指先按在石浒的灵台下,又按在至阳附近,问道:“石头哥,感觉如何?”
石浒皱起眉,道:“都疼,火辣辣的疼。”
桃花又换了位置,分别试了石浒胸腹的几处部位。她显然是不会武功的人,出手并不算重,但都惹得石浒连连吸气。
收回手,桃花直起身子,转向江飞白道:“江大哥,听说你是认得那出手之人的,他的功夫究竟是怎样,你可否说得详细些?”
江飞白苦笑起来,道:“若我真认得这样的黑道豪强,只怕两条腿都要被师父打断了。那人名叫竹劲风,乃是北方连云堡‘岁寒三凶’之中排行第二的宗主。他的功夫在黑白两道中也算颇有名气,乃是一套‘孤竹掌’。我师父曾说,这套掌法极为狠辣,能破奇经八脉,截断血脉运行,叫人疼痛难忍,医治不及时就会后患无穷。”
桃花点点头,思忖一会儿,抬头微微一笑,道:“明白了。”说完转身进房拿了一个匣子出来。
那匣子扁平,乃是寒铁所制,一册书卷大小,上面镂了山松一株,仙鹤数只,甚是古朴。
桃花将匣子放在桌上,又去把门窗闭了,擦火石点起油灯,这才正色对江飞白道:“江大哥,我敬你今日路见不平能挺身相助,是位真正的侠士,所以行事也不避讳。今日之事,还望你不要声张。”
江飞白赶紧点头,桃花颔首,打开了桌上的匣子。
匣子一开,一阵寒气外涌,放在白缎子上的,是一套九根、长约三寸的金针,被油灯映得光彩熠熠。
桃花郑重其事地对匣子拜了三拜,神情肃穆,连石浒也呆住了。
寻常银针,江飞白也见过,莫说比这一半长都不到,更不似这般冰寒四溢且熠熠生辉。他晓得这套针必定大有来历,也不敢发问,只在心里翻起武林掌故来。
桃花将九根针如数取出来,八根夹在指间,一根衔在齿间,双手如飞,在石浒伤口附近连刺几十下。她虽不会武功,出手却极快,认穴也似极准,没有半点迟疑。雪白的指尖映着金灿灿的长针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石浒胸口那骇人的黑掌印在她施针的当口变得越来越黑,掌印也越来越小,渐渐缩成了一个丸大的黑点。
桃花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皓腕一翻,舌尖吐出那根始终未动的金针,喝一声:“去!”
她舌尖的金针比其他八根略粗一些,当下就扎在了那黑色的中心。
石浒的身子震了震,没一会儿,针尖就开始淅淅沥沥流出一滴滴的黑血。
三人屏息静气,呆了盏茶工夫,黑血才慢慢地流尽了,石浒胸口的黑气也全部消散,苍白的脸开始有了丝丝血色。
桃花唇角一挑,拔去金针吹掉针口的血,又将针如数放回匣子收好,这才开口道:“好啦,珊在觉得怎样?”
石浒试着揉了揉胸口,道:“不疼了。”他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喜道,“桃花,我就像没受伤一样,半点也不疼了!你刚刚那是什么针,我竟从不知道,真神了。”
桃花又把匣子拿进去放好,这才回过来拿了伤药敷上外伤,道:“这是我们家传的金针渡穴之法,轻易不会示人。为了你的小命,今天我私用此针,你们可要保密,不然我非得被爹爹骂死。”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跟方才一脸肃然的模样判菪两人,江飞白赞了声道:“我平常也见过一些用针的大夫,却从没见过桃花姑娘这般神乎奇技,真是大开眼界!”
桃花笑道:“山野村夫的雕虫小技罢了,江大哥别见笑。那孤竹掌乃是一门截血摧心的霸道功夫,寻常人中了,不死也是重伤;内力深厚之人中了,虽可以运内力将掌劲逼至体外,但此事麻烦就麻烦在这掌未尽全力,掌力不及肺腑,只震断了胸口附近的无数小经络。不会武功的人疼个十天半月就算老天有幸,若瘀血不尽,只怕从此就落下了病根,我不得已才施针以外力强之。”
江飞白听得连连点头,道:“不错,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师父当年果然是这么说过。不过能够以针逼出内力,桃花姑娘果然”说到此处,江飞白思绪打了个突,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果然是歧黄圣手。”
桃花也不问他为何欲言又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光芒,缓缓道:“我这却算不得什么,爹爹才是真正的神医。”
说到此处,江飞白心中霎时雪亮,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桃花,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这样做。
桃花却转了话头,道:“江大哥,若我所料没错,你会去洪大叔家,目的和那岁寒三凶只怕是一样的。我们长于此地,深知洪大伯不会骗人,他说没有,就必定没有。”她顿了顿,道,“我以为,你们想错了。”
他们当然想错了!
杀人王被诸高手围攻在先,摔下万丈山崖在后,哪怕他神功盖世,毕竟是血肉之躯,决不可能毫发无伤。他内伤加外伤,若想活命甚至报仇,一定要细心隐藏踪迹,更要找个大夫,而且必须是江湖最好的大夫。
江飞白当下坐如针毡,向桃花、石浒告了个罪,转回客栈,一见玉虚子,就将自己的见闻猜想尽数所说了。
玉虚子连连点头道:“你想的有理。他当时受伤极重,就算没有跌下山崖,能活着也是奇事。能治他伤的神医,武林中可谓屈指可数。记得杀人王‘死’后不久,江湖中有位大名鼎鼎的神医慕容琏和他的夫人也莫明其妙地跟着消失了。如果所想没错,那你今天遇见的那位展姑娘,恐怕就是慕容琏的女儿。‘九转神针’医术如神,最长于治疗内伤。”
讲到这里,玉虚子面露微笑道:“虽然还不知道杀人王在何处,这却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江飞白诧异道:“难道说,师叔已经有办法从这位慕容大夫身上追查到杀人王的下落了?”
玉虚子摇头道:“这只是其一,慕容琏为人正直,素有清名,恐怕是被杀人王胁迫不得不为其所用。就算他不说,我也已有主张。我真正高兴的是,杀人王把慕容琏这样的神医放在身边十多年,却到现在还没有再出江湖,这说明了什么?”